日子在流水线的嗡鸣声中，滑过去了一周。
强子渐渐熟悉了节奏，手腕的酸痛感在胖子的指点下有所缓解，动作也快了不少。他开始能在那令人窒息的重复中，找到一丝微妙的喘息空间，甚至能偶尔在打螺丝的间隙，偷偷观察一下上游和下游的工序。
这天下午，或许是前一夜没有睡好，或许是逐渐熟悉后带来的些许松懈，强子的精神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流水线依旧冷酷地流淌。一块电路板流到他面前，他习惯性地拿起电批，对准螺丝孔按下。
“嗡——”
声音不对！不是那种清脆利落的到位声，而是带着一种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强子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抬起电批。果然，螺丝打滑了，歪斜地卡在孔洞边缘，白色的螺丝孔被刮出了一圈难看的金属碎屑。
不良品！
他瞬间慌了神，第一反应是想把这颗歪螺丝取下来。可越急越乱，螺丝刀头在光滑的螺丝头上打滑，怎么也吃不上力。就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那块带着瑕疵的电路板，已经无情地流向了下一个工位。
“李强！”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强子浑身一僵，抬起头，正对上陈组长那张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陈组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眼神像刀子一样剜着他。
“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啊？！”陈组长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强子的鼻子上，唾沫星子飞溅，“打滑牙了看不见？！还让它流下去？！你知道这一个板子多少钱吗？啊？！”
整个生产线似乎都因为这边的动静而滞涩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有关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麻木和看热闹的漠然，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聚焦在强子身上。他感觉脸上像着了火，一直烧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想把它取下来，但是……”强子试图解释，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
“但是什么但是？！”陈组长粗暴地打断他，一把抓起那块已经被下游焊锡工放到一边的不良品，狠狠摔在强子面前的作业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取下来？流水线会等你吗？！效率！效率你懂不懂？！就因为你这一下，后面可能就要返工，可能就要耽误交货！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强子的自尊心上。他紧紧咬着下唇，低着头，看着那块丑陋的、带着他失败印记的电路板，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个月绩效，扣二十！”陈组长最后扔下一句冰冷的判决，像丢垃圾一样把电路板扫到一边的红色不良品框里，然后狠狠地瞪了强子一眼，这才背着手，继续他的巡视。
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机器的噪音再次充斥耳膜，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只有强子还僵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委屈、羞愧、愤怒，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可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让他清晰地认识到，在这里，他依然是那个最底层、最微不足道、可以被随意斥责和处罚的新人。
“喂，强子，没事吧？”旁边传来胖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关切。
强子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电批，用力地握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死死盯着流淌过来的下一块板子，眼神里之前的那些迷茫和试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嗡——咔！”
“嗡——咔！”
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快，更准，也更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通过这冰冷的电批，狠狠地灌注到那一颗颗螺丝里去。
下班的时候，强子一言不发，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胖子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
“别往心里去，陈老西就那德行，逮着机会就想立威。谁没被他骂过？”胖子试图安慰他，“扣二十就扣二十，就当喂狗了！走，哥请你吃烤肠去，加辣！”
强子看着胖子真诚的脸，心里的冰块融化了一些。他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不用，胖子。我没事。”他顿了顿，看着车间门口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轻声说，“就是觉得……得再快一点，再准一点。”
不能再给任何人训斥自己的机会。他暗暗发誓。
这一次的训斥，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很疼，但也让他彻底清醒了。在这条冰冷的流水线上，同情和安慰是奢侈品，只有不出错，只有更快，才能赢得最基本的尊重和生存空间。
他深吸一口气，和胖子一起，再次汇入那灰色的、沉默的人流。背影里，少了几分初来时的懵懂，多了一丝被现实锤炼过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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