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对方身份后,陈恪并未急于表露全部意图。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暗桩的规矩,是层层递进,一次只暴露一部分信息,既是保护自己,也是考验对方。
他先是装作对老周摊位上的其他东西也产生了兴趣,又用几张劣质的貂皮,换了一小袋粗盐和一卷结实的麻绳。这些都是皮货商人常用的东西,买得合情合理。在与老周闲聊时,他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关中口音的官话,抱怨着最近的生意难做,匈奴人越来越精明,好皮子给不出好价钱,又问起最近从南边过来的布匹和茶叶的行情。
老周也配合着他,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压低声音,透露一些“内部消息”,比如哪个部落的头领最近缺铁,哪个商队在路上被劫了。两人一问一答,看起来就像两个在乱世中求生的普通商人,在交换着赖以生存的信息。这番表演,天衣无缝,足以骗过任何可能在一旁窥探的眼睛。
直至日落西山,金色的余晖将整个戈壁滩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暗市的人流渐渐稀疏,商贩们开始收拾摊位,准备收市。陈恪这才再次走到老周的摊位前。
“周老板,之前那匹布的钱,还差你一点。”他从怀里摸出几枚磨损得看不清年号的铜钱,这是他最后的家当了。
老周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准备接钱。
就在陈恪将铜钱递过去,两人的手即将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指轻轻一弹,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用蜡封好的蜡丸,便如同变戏法一般,从他掌心滑出,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老周那布满老茧的手掌之中。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若非刻意观察,只会以为是几枚铜钱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老周的手微微一僵,随即自然地收拢,将铜钱和蜡丸一同握入掌心。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依旧慢条斯理地将铜钱放入腰间的钱袋,然后抬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道:“天黑路滑,客官走好。”
“老板也早些收摊。”陈恪点头回应,将那卷麻绳往肩上一甩,转身便汇入了最后三三两两离去的人流中,很快便消失在了渐浓的夜色里。
老周看着陈恪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他才缓缓转过身,放下摊位的帘布。在昏暗的帐篷内,他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木讷的脸,也照亮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与凝重。
他小心翼翼地剥开蜡丸,取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在油灯下,他缓缓展开。
纸条上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成,在常温下几乎不可见,但在微火的烘烤下,会慢慢呈现出深褐色的字迹。
【匈奴左贤王伊稚斜,得异宝一枚,正于漠北寻‘大地之眼’,欲行大祭。此祭邪异,若成,恐引地气失衡,祸及汉塞。望速报朝廷,设法干预或破坏。落款:故人。】
老周看着这张纸条,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故人”,这是暗卫营最高级别的代号之一,意味着情报的来源,极有可能是一位已经“退役”或“牺牲”的高级暗卫。而情报的内容,更是让他心惊肉跳。地气失衡,祸及汉塞,这八个字的分量,重如泰山。
他将纸条凑到灯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恪并未走远,他藏身在一处沙丘之后,远远地观察着老周帐篷里的灯火。他知道,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取决于朝廷的反应。
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看到老周吹灭了油灯,整个帐篷陷入黑暗,这才准备离开。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
“消息我收到了。”
是老周的声音!他什么时候出来的?陈恪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右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的短刀。
“别紧张。”老周的声音依旧平淡,“你刚才传递情报的手法,是‘流星’。只有‘影’字辈的顶尖高手才会用。你是谁?”
陈恪心中一凛。他没想到,自己一个无意识的习惯性动作,竟然暴露了这么多信息。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能否送到。”
“会以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往长安未央宫。”老周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容置疑的肯定,“但你要明白,此去漠北路途遥远,伊稚斜的势力盘踞核心区域,如同一块铁板。朝廷即便想有所动作,也不可能轻易派大军深入。那等于宣战。”
“无需大军直接干预。”陈恪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老练,这显然是杜衡的授意,“若能派精锐小股部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骚扰其后方,切断其补给线;或者,通过其他渠道,向单于庭或匈奴其他王族散布消息,引发他们对伊稚斜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猜忌;再或者,寻机破坏其仪式所必需的特定物资、人员……这些,皆可延缓甚至阻止他的计划。”
老周沉默了。陈恪提出的这些策略,不再是单纯的军事对抗,而是混合了间谍战、心理战和特种作战的复合型方案。这需要极高的战略眼光和对局势的精准把握。他越发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
“我明白了。”老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的策略,我会一字不差地写在情报里。但是,光靠我们这些在边地打探消息的人,力量终究有限。很多事情,需要更高级别的人来协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陈恪意想不到的消息。
“此外,近日有一支朝廷特许的使团正在受降城休整,准备出使西域。领头的是中郎将苏建,副使是张骞。”
使团?陈恪心中猛地一动!
苏建,张骞!这两个名字,在汉军中,在民间,都如雷贯耳!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凿空之路,其胆识与毅力,堪称传奇。而苏建,亦是屡立战功的宿将。这样一支由朝廷重臣率领的使团,其意义,绝不仅仅是通商和外交那么简单。
“他们的队伍,有朝廷的符节,有合法的身份,伊稚斜即便再嚣张,也不敢公然扣押。”老周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诱导,“他们需要熟悉匈奴地形的向导和护卫。或许……他们能为你提供一些便利,甚至是……意想不到的掩护。”
陈恪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混沌使团!这是一个何等大胆,又何等诱人的计划!
有了使团的掩护,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穿越匈奴的腹地,直抵漠北。他可以接触到最高级别的指挥官,直接将杜衡的分析和自己的判断,当面呈报。他甚至可以借助使团的力量,去执行那些破坏和骚扰的计划!
风险同样巨大。使团是匈奴人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一旦混入,就如同从暗处走到了明处,每一步都将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而且,他如何说服苏建和张骞?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向导”?
但,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多谢指点。”陈恪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决然。
“使团明日会在城西的驿站休整一天,补充物资。”老周说完,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恪站在沙丘上,夜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望向受降城的方向,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城池,此刻在他眼中,却像是一座通往全新战场的门户。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将不再是一个孤独的逃亡者。他要去敲响那扇门,将自己,也把这北境的命运,与那支即将远征的队伍,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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