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嫪十七终于在崎岖的山路上看到了子午谷的入口。那是一道裂开在秦岭山脉间的缝隙,两侧山峰陡峭如削,岩石裸露,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峡谷深处隐没在浓密的晨雾中,如同巨兽张开的巨口,幽深而险峻。山风从谷中吹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夹杂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与长安城内的喧嚣截然不同。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立刻踏入谷中。晨雾如同乳白色的波涛,在山林间弥漫翻滚,刚踏入谷口,便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雾气冰凉潮湿,沾在皮肤上,很快打湿了他的粗布衣衫,贴在身上,传来阵阵寒意。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峡谷中回响,偶尔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短暂打破沉寂,又很快被更深的静谧吞噬。
山路崎岖难行,布满了碎石与荆棘,稍不留意便会滑倒。嫪十七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膝盖与手掌早已被碎石划伤,渗出细密的血珠,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 心中涌动的新生希望,早已盖过了身体的疲惫与伤痛。他知道,只要能穿过这子午谷,进入莽莽秦岭深处,远离长安的权力旋涡,他便能真正摆脱 “嫪十七” 这个身份带来的死亡阴影,拥有活下去的可能。
不知在雾中走了多久,就在他快要体力不支时,前方的雾气中忽然隐约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他,蹲在一条小溪边,身旁放着一捆刚砍好的柴禾,似乎正在低头喝水。是樵夫?还是吕后派来的追兵?嫪十七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手悄悄摸向怀中的包裹,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他盯着那道身影,缓缓靠近,脑海中回想起来时车内人说的接头暗号。待距离足够近时,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云梦之气,果然深幽。”
话音落下,那道身影猛地抬起头。嫪十七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脸上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皮肤黝黑粗糙,双手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劳作的樵夫。但老者的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审视的锐利,直直地看向他。
片刻后,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生生不息。”
暗号对上了!嫪十七心中悬着的石头瞬间落地,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接应之人。
老者站起身,也不多话,只是对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随后,老者背起地上的柴禾,转身离开主路,朝着峡谷一侧的山坡走去。嫪十七连忙跟上,只见老者在一处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山壁前停下,伸手拨开缠绕的藤蔓 —— 藤蔓后竟隐藏着一条狭窄的小径,仅容一人通过,小径两旁长满了杂草与灌木,显然极少有人踏足。
老者沿着小径向上攀登,动作竟异常灵活,丝毫不像花甲老人。嫪十七紧随其后,抓着身旁的灌木,艰难地向上攀爬。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山间的晨雾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前方不远处,几间依山而建的简陋茅屋出现在视野中。茅屋由原木搭建,屋顶覆盖着茅草,屋旁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溪边开垦着几块小小的菜畦,种着些青菜与豆类,充满了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到了。” 老者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柴禾放下,语气平淡地说道,“这里暂时安全,不会有人找到。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嫪十七,而是哑巴樵夫‘阿石’。” 他指了指最中间的一间茅屋,“里面有你需要的衣物、农具和粮食。记住,在这里,莫问来路,莫问前程,好好活下去,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
说完,老者不再看嫪十七,转身走向旁边的一间小屋,推门而入,关上了房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寻常的相遇,再无任何交集。
嫪十七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茅屋,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中间的茅屋前,轻轻推开房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用原木搭建的简陋木床,床上铺着粗布被褥;墙角放着一套崭新的樵夫衣衫和一把斧头、一把柴刀;床边的陶罐里装着小半袋粟米,旁边还有几个陶碗与陶盆。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处处透着安稳与生机。
他走到床边,脱下身上早已湿透、沾满泥土的旧衣,换上那套干净的粗布樵夫装。衣服虽有些宽大,却很合身。他走到屋旁的小溪边,蹲下身子,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 倒影中的人面色憔悴,眼神却带着一丝解脱与平静,再也没有了在长安时的焦虑与恐惧。嫪十七死了,活下来的,是秦岭深处的哑巴樵夫阿石。
就在他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中,试图熟悉这新环境时,远处子午谷入口的方向,忽然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几声犬吠声,尖锐而急促,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追兵?!” 嫪十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骤变。怎么会这么快?吕后的追兵竟然能找到子午谷的入口?
正在这时,旁边小屋的门猛地被推开,刚才那位樵夫老者快步走了出来。他不再是刚才那副苍老迟缓的模样,眼神锐利,耳朵微微竖起,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声响,面色变得异常凝重。
“跟我来!” 老者低喝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急促,不再伪装沙哑。他拉起嫪十七的手臂,快步朝着茅屋后方的密林跑去。老者的动作异常敏捷,穿梭在树林间,如同猿猴般灵活。
嫪十七紧紧跟在老者身后,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与犬吠声越来越近,甚至隐约能听到追兵的呼喊声 —— 他们已经进入了子午谷,正在沿着溪流向上搜索!
穿过茂密的树林,前方出现一片陡峭的山坡,山坡上布满了岩石与藤蔓。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快,抓住藤蔓,爬上去!上面有个山洞,可以藏身!”
嫪十七点点头,立刻抓住身旁的藤蔓,用力向上攀爬。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犬吠声仿佛就在耳边。他不知道,这个看似隐秘的避难所,为何会被追兵找到;也不知道,这次能否再次躲过一劫。他只知道,必须拼命向上爬,才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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