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眼泪
2000年的冬夜,北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藏在门外哭。老陈把自己关在西厢房里,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照亮他手里那本翻得卷边的杂志。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异性癖”三个字,纸页被磨得发毛,那三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心上。他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灶房的炕还热着,是因为那三个字终于把他藏了半生的混沌,戳成了一个明明白白的窟窿。
此前十年,他是看着自己“变”过来的。刚结婚那阵,他的手还带着握锄头的粗糙,指节上有厚厚的茧子,鞋码穿42,走在田埂上步子稳得很。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渐渐变细了,茧子慢慢褪了,摸上去竟有了点软乎乎的触感;鞋子也越穿越小,从42到41,最后连39的鞋都能塞进去,脚指头在鞋里空荡荡的,像他悬着的心。
他不敢跟人说,连妻子都不敢。夜里他躺在东厢房的炕梢,听着妻子在炕头辗转反侧,翻个身都轻手轻脚的,怕吵醒他。其实他没睡着,他知道妻子心里的苦——自打二女儿出生后,他们就没了夫妻生活。他试过勉强自己,可每次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连碰一下妻子的手都觉得别扭。妻子从没抱怨过,只是偶尔在夜里叹气,那声叹气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有好几次,他想跟妻子说“我难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该怎么说?说自己看着村里姑娘穿花裙子会发呆?说自己偷偷把妻子的花布衫套在身上,对着镜子看半天?说自己觉得身上这层“男人”的皮,像紧身的棉袄,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说不出口,他怕妻子骂他“变态”,怕女儿看他的眼神变了,更怕这个家散了。
可日子越憋越难受。他开始躲着人,不上男厕所,不下地干活,整天待在家里,把自己关在屋里缝缝补补。妻子没说什么,只是一个人扛下了十几亩庄稼,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脸晒得越来越黑,手上的茧子比他从前的还厚。有次他看见妻子在灶房揉面,胳膊抬起来时,袖口露出一大块青紫——准是在田里摔跤了,可她一句疼都没喊。
那天晚上,他在抽屉里翻出了之前攒下的安眠药。他坐在炕沿上,看着药片在手里晃,心里竟有点松快——或许死了,就不用这么难受了。他把药片全吞了下去,没喝水,药片卡在喉咙里,涩得他眼泪都出来了。他躺回炕上,闭上眼睛,想着这辈子做男人的日子,想着妻子的好,想着女儿们的笑脸,忽然有点后悔,可身体已经开始发沉。
等他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妻子趴在床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见他睁眼,妻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抱着他,手都在抖:“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散了啊!闺女还没结婚,你让她们以后跟谁喊爹?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撑下去?”
妻子的哭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老陈心里的闸门。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先是小声抽噎,后来越哭越凶,把压了半生的委屈、害怕、不甘,全都哭了出来。他抓着妻子的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我该是个女人……我难受了这么多年,我对不起你……”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空气却好像不那么冷了。妻子拍着他的背,哭着说:“咱不哭了,有啥坎儿咱一起过……你要是真难受,咱就想办法,总不能让你这么熬着。”
老陈看着妻子红肿的眼睛,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从这天起,他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哪怕前路难走,至少身边有个人,愿意陪着他一起走。
喜欢石女的痛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石女的痛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