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当山。
此山非凡尘之属,乃大乾龙脉之巅,天罡地煞汇聚之所。
寻常人于百里之外,便会被山中弥漫的凛冽罡风吹得神魂不稳,望而却步。
一道流光撕裂云海,精准地停在了山脚下一座古朴的石牌坊前。
光华散去,露出内阁大长老韩立的身影。
他面容肃穆,整理着因高速飞行而微乱的紫金官袍,眼神中满是朝圣般的虔诚。
牌坊上书三个古篆大字——解剑池。
旁边一块半陷于泥土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小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天子至此,亦需徒步。”
这便是无当山斩魔殿的规矩,万古不变。
韩立不敢有丝毫怠慢,对着牌坊深深一揖,而后收敛全身真元,如一个最普通的凡人香客,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山顶的青石古道。
山路崎岖,蜿蜒如龙。
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养尊处优的韩立便已是气喘吁吁,额头见汗。
他堂堂内阁大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心中的敬畏,渐渐被一丝烦躁所取代。
正当他心浮气躁之际,一阵悠扬的笛声从前方林间传来,清脆悦耳,仿佛能洗涤人心。
韩立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涧边,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约莫十二三岁的牧童,正倒骑在一头水牛背上,横吹着一支竹笛。
那牧童眉清目秀,双眸亮如星辰,见韩立望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韩立心中一动,连忙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小道友,老夫乃大乾内阁大长老韩立,奉旨前来拜见张玄陵张真人,不知真人现在何处?”
牧童闻言,停止了吹笛,用笛梢挠了挠牛角,奶声奶气地道:“我就是呀。”
“你?”
韩立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想象中的张真人,乃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绝世高人,怎会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放牛娃?
定是这山中道童顽劣,在此戏耍于我!
念及此,韩立脸色一沉,斥道:“胡闹!老夫身负皇命,岂容你这黄口小儿在此消遣!速速带我去见张真人,否则,定要治你个欺瞒朝廷命官之罪!”
牧童也不生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古井无波,竟让韩立心中莫名一寒。
“也罢,也罢。”
牧童轻叹一声,拍了拍牛背。
“你若不信,便自去寻吧。”
说罢,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那头青牛仿佛通了灵性,四蹄踏着云雾般的步伐,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山道尽头的迷雾之中。
韩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当是自己官威震慑,吓跑了顽童,便一甩袖袍,继续闷头往山上赶路。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早已是双腿灌铅,汗透衣背。
前方云雾豁然开朗,一座古老、朴素,仿佛与整座山脉融为一体的青石道观,终于出现在眼前。
道观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斩魔殿!
此刻,殿前广场上,一名身穿灰色道袍、发须皆白的老道,正拿着一把半旧的扫帚,一下,一下,有条不紊地扫着地上本就不存在的落叶。
韩立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了个大礼。
“下官韩立,奉大乾当今陛下金龙令,叩请张真人出关!”
那扫地老道闻言,缓缓停下动作,抬起头,浑浊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唉,首辅大人,您……来晚了一步。”
“什么?”韩立一愣。
老道士指了指韩立来时的山路,幽幽道:“真人化身万千,游戏红尘,方才您在山道上遇见的牧牛童子,便是真人的法身之一。”
“真人已知天下有变,算出大劫根源,已于半个时辰前,乘鹤西去,往天南城方向去了。”
轰!
此言一出,韩立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那个牧童……竟然真的是张真人?!
自己竟有眼无珠,将当世活神仙看成了顽劣小儿,还出言呵斥……
一股巨大的羞愧与懊恼涌上心头,韩立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道士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道:“首辅大人不必介怀,真人临行前已有法旨留下,说此事非同小可,让您在殿中安心住下,静候佳音即可。”
韩立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心中只觉得窝囊憋屈到了极点。
他强撑着官威,在老道士的引领下进了道观,却无心喝茶,只说要四处走走。
在观中行不多时,他忽然被一处偏殿吸引了。
那殿宇通体由黑石建成,殿门紧闭,上面贴满了层层叠叠、早已褪色的明黄符箓。
门前,更有碗口粗的黑色铁链纵横交错,缠绕了数十圈,锁头大如人头,锈迹斑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与不祥。
殿宇的门楣上,悬着一块黑木牌匾,上面是三个血色大字。
伏魔殿!
“这里面……是何物?”韩立好奇地问身旁的扫地老道。
老道士闻言,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首辅大人,此乃本殿禁地,万万不可靠近!”
他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凝重。
“此殿乃祖师爷所建,里面镇压着一百零八颗‘天灾星’。”
“传说这些天灾星乃上古时期坠落凡尘的凶煞,每一个都能引动天灾人祸,祸乱苍生。若是被它们逃出来,这天下……怕是要完了!”
“所以历代祖师严令,绝不可开启此殿!”
韩立本就因错过真人而心头火起,此刻听老道士说得如此严重,又见他一副畏之如虎的模样,心中那股久居上位的逆反与傲慢,反倒被勾了上来。
他冷笑一声:“一派胡言!我乃天子亲派,身负金龙令,代天巡狩,什么妖魔鬼怪,还能乱了王法不成?今日我倒要看看,这殿里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殿中道士们吓得魂飞魄散,跪倒一片,连连磕头,哭喊着“万万不可”。
可韩立哪里听得进去?
他拨开众人,走到殿门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巨大的锁孔旁,还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行龙飞凤舞的篆字。
“金龙现,天星乱!”
韩立看到这六个字,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与得意!
金龙令!
自己怀中,不就正揣着陛下御赐的金龙令吗!
原来如此!
这石碑上的谶言,应的不就是我韩立吗?
这分明是天意,是祖师爷留下的启示,预示着今日当由我来开启此殿,放出这些所谓的“天灾星”,或许它们正是应对那江城邪魔的关键!
这一刻,先前所有的羞愤与懊恼,全被这“天命所归”的巨大满足感所取代。
韩立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他从怀中掏出那枚象征着皇权的金龙令,高高举起,声色俱厉地喝道: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此乃陛下金龙令!见此令如见陛下亲临!”
“石碑谶言已应,此乃天意!尔等小小道童,还敢违逆天命,阻挠本官不成?!”
“来人,给我砸开这铁锁,推倒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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