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霜比前一日薄些,老槐树上挂着的露珠还没来得及滴落,就被孙晓清脆的脚步声惊得晃了晃。她背着帆布包跑在青石板路上,包里的笔记本边角露在外面,封皮上还贴着昨天画的小豆腐模——那是她特意用透明胶带粘好的,生怕被风吹坏。
“晚晚姐!陈屿哥!”人还没到木雕铺门口,声音先飘了过来。林晚正蹲在石墩旁整理昨天游客留下的留言条,听见喊声便抬起头,笑着朝巷口挥了挥手:“慢点跑,别摔着!”
陈屿跟在林晚身后,手里拎着两个热乎的肉包子,是从巷口张记早餐铺买的。他把包子递过去一个给刚跑过来的孙晓:“先垫垫肚子,老周叔说今早要把戏台柱子搬出来,咱们等会儿得搭把手。”
孙晓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说:“我昨晚梦见刘奶奶说的戏台子了,好多人坐在槐树下看戏,还有卖糖人的老爷爷在旁边摆摊呢!”她说着,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上面已经用铅笔轻轻勾了个戏台的轮廓,“我还没画完,等会儿看了老周叔的木柱,就能把花纹画得更像了。”
正说着,老周扛着根半人高的木柱从木雕铺里走出来,木柱表面泛着深褐色的包浆,靠近顶部的地方雕着缠枝莲纹,虽然有些地方的纹路被岁月磨得浅了,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你们来得正好!”老周把木柱轻轻放在地上,额角渗着细汗,“这柱子沉得很,我昨天找了块旧布擦了半宿,才把上面的灰擦掉。”
孙晓立刻凑过去,踮着脚伸手摸了摸木柱上的花纹,指尖能清晰地触到纹路的起伏。“老周叔,这花纹是您师傅雕的吗?真好看!”她仰着小脸问,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晨露。
老周蹲下来,用手指顺着花纹的走向慢慢划着,语气里带着些怀念:“是啊,我师傅当年雕这根柱子的时候,我才十五岁,就蹲在旁边看。他手里的刻刀跟长了眼睛似的,原本平平无奇的木头,没几天就长出了莲花。”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那时候我总问师傅,为什么要雕缠枝莲,他说莲花干净,配戏台子最合适,能让听戏的人心里也亮堂。”
“吱呀——”巷口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张叔推着辆旧手推车走过来,车上放着块木板和几根绳子。“老周,我把家伙事儿带来了!”他把车停在木柱旁边,擦了擦手,“咱们把木柱架在木板上,再用绳子固定住,这样游客看着也方便,还不用担心碰坏了。”
陈屿站起身,帮着张叔把木板从车上卸下来:“张叔,您这手推车看着有些年头了,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叔拍了拍手推车的扶手,上面的木纹被摸得光滑发亮:“这是我爷爷当年用来卖编筐的车,以前巷子里没那么多店铺,我爷爷就推着这车走街串巷,筐子放在车上,风吹着玉米皮的香味,老远就能闻见。”他笑着指了指车斗里的一个小格子,“你看这儿,还能放零钱和账本,我爷爷总说,做生意得实在,账本要记得清清楚楚。”
林晚把昨天拍的老物件照片拿出来,放在木柱旁边:“这些照片咱们今天也贴上吧,有刘奶奶家的煤油灯,还有赵爷爷的旧算盘,跟戏台子的故事配在一起,游客能看得更明白。”她拿起一张煤油灯的照片,照片里的灯盏是黄铜做的,灯芯周围还留着淡淡的黑痕,“刘奶奶说这灯她用了三十年,以前晚上做针线活,全靠这盏灯照着。”
孙晓接过照片,小心翼翼地用胶带粘在旁边的墙上,边粘边说:“我昨天问刘奶奶,戏台子唱的戏里有没有孙悟空,她说有一次唱《西游记》,扮演孙悟空的演员还翻了个跟头,差点摔下来,逗得大家都笑了。”
“可不是嘛!”王爷爷拎着竹篮走过来,篮子里装着刚煮好的玉米,热气腾腾的。他给每个人递了一根玉米,“我还记得那次,我跟你张爷爷挤在最前面,孙悟空翻跟头的时候,你张爷爷手里的糖糕都掉地上了,还心疼了好半天。”
张叔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时为了抢着给演员递水,差点把水壶摔了!”大家都跟着笑起来,晨风吹过槐树叶,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跟着附和。
苏晓雅和苏晓宇姐弟俩也背着书包跑来了,苏晓宇手里攥着个红色的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晚晚姐!王爷爷!”他跑到黑板前,指着上面空白的地方,“咱们今天是不是要写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呀?我把糖葫芦带来了,你们看,跟我妈妈说的一样,红红的,甜甜的!”
林晚蹲下来,摸了摸苏晓宇的头:“对呀,今天就写这个故事。你先跟姐姐说说,妈妈是怎么跟你讲卖糖葫芦的老爷爷的?”
苏晓宇咬了一口糖葫芦,糖渣粘在嘴角,他边嚼边说:“妈妈说,以前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每天下午都会来巷子里,推着辆小推车,车上插着好多糖葫芦,用稻草捆着。老爷爷的声音特别洪亮,一喊‘糖葫芦——甜又甜——’,巷子里的小朋友就都跑出来了。”他说着,还模仿起老爷爷的语气,拖着长音喊了一句,逗得大家都笑了。
苏晓雅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画,上面画着个推着小推车的老爷爷,车上插满了糖葫芦,旁边还有几个小朋友举着钱围在车旁。“这是我昨天晚上画的,能不能贴在黑板旁边呀?”她把画递过去,眼神里带着期待。
“当然能!”林晚接过画,仔细看了看,“你画得真像,连老爷爷帽子上的绒毛都画出来了。”她把画贴在黑板右侧,正好跟左边的戏台木柱照片对应着,“这样一来,左边是戏台的故事,右边是糖葫芦的故事,看着真热闹。”
孙晓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标题:“老巷故事之二:卖糖葫芦的李爷爷”。她想了想,又在标题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糖葫芦,然后抬头问苏晓宇:“小宇,妈妈还说没说,李爷爷的糖葫芦有什么特别的呀?”
苏晓宇歪着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妈妈说,李爷爷的糖葫芦用的是山楂,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还会把核去掉。糖衣也熬得特别好,不粘牙,冬天吃的时候,糖衣咬起来脆脆的,里面的山楂酸酸的,特别好吃。”他说着,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脸上满是满足的表情。
“我也记得这个李爷爷!”王爷爷突然开口,手里还拿着半根玉米,“他以前住在巷尾的老房子里,老伴走得早,就靠卖糖葫芦过日子。那时候我家小子总缠着我买,有时候李爷爷看孩子多,还会多给一串小的,说‘给娃们解解馋’。”
张叔也跟着点头:“是啊,有一次下大雪,我以为李爷爷不会来了,结果傍晚的时候,他还是推着车来了,帽子和肩膀上都落满了雪。我问他怎么这么大的雪还出来,他说‘孩子们说不定等着呢’,后来我买了两串,他还多给了我一颗糖,说‘天寒,含颗糖暖暖心’。”
孙晓听得认真,手里的粉笔一直在黑板上写着,把大家说的话都浓缩成了简短的句子:“李爷爷每天下午推小车来巷里,糖葫芦山楂去核,糖衣脆不粘牙。大雪天也不缺席,常给孩子多串小的,说‘解解馋’。”写完后,她又在旁边画了个小雪花,代表大雪天的场景。
“咚咚咚——”巷口传来脚步声,几个背着背包的游客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姑娘看到黑板上的故事,眼睛一下子亮了:“哇,这个糖葫芦的故事好亲切!我小时候家门口也有个卖糖葫芦的爷爷,跟这个好像!”
她走到戏台木柱旁边,伸手摸了摸上面的花纹,转头问老周:“爷爷,这根柱子真的是以前戏台子上的吗?花纹雕得好精致啊!”
老周笑着点点头,指着木柱上的缠枝莲纹说:“这是我师傅当年雕的,以前戏台子就搭在槐树下,每年过年的时候,唱《穆桂英挂帅》《贵妃醉酒》,街坊邻居都来听。那时候这根柱子就立在戏台子的左边,好多小孩都喜欢抱着柱子看演员化妆。”
“真的吗?”红外套姑娘拿出手机,对着木柱和黑板拍了好几张照片,“我要发给我妈妈看看,她肯定也会想起以前的事。对了,你们这里还有卖玉米贴画和小筐吗?昨天我朋友来,买了个小筐,说特别好看。”
孙晓立刻跑过去,指着旁边的展示区说:“有的有的!小筐五块钱一个,玉米贴画十块钱一张,都是我们自己做的,赚的钱用来办活动。”她拿起一个贴着老巷门楼的玉米贴画,“你看这个,是王爷爷做的,用的都是晒干的玉米粒,颜色特别好看。”
红外套姑娘接过贴画,仔细看了看,笑着说:“这个我要了!再给我拿两个小筐,一个给我妈妈,一个给我奶奶。她们都喜欢这种有生活气息的东西,比买的工艺品有意思多了。”
孙晓高兴地把贴画和小筐递过去,接过钱的时候,还特意说了句:“谢谢姐姐!我们明天还会写新的故事,有赵爷爷讲的私塾的事,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再来看看。”
“好啊!”红外套姑娘点点头,“我明天肯定来,还要听听私塾的故事,说不定还能想起我小时候上学的事呢!”
其他游客也围了过来,有的在黑板前拍照,有的在展示区挑选小物件,还有的拉着王爷爷和张叔问以前的事。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拿着刘奶奶家煤油灯的照片,问王爷爷:“爷爷,以前没有电灯的时候,晚上都靠煤油灯照明吗?会不会很暗啊?”
王爷爷笑着说:“暗是暗了点,但也热闹。那时候晚上,街坊邻居都喜欢聚在一盏煤油灯下面,有的织毛衣,有的讲故事,有的教孩子写字。虽然灯光暗,但心里亮堂,比现在家家户户关着门热闹多了。”
戴眼镜叔叔点点头,感慨道:“现在生活好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以前的人情味。你们这里真好,还能让人想起这些温暖的事。”他顿了顿,又说,“我能不能把这些故事和照片发到网上啊?让更多人知道这个老巷,也让更多人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林晚笑着说:“当然可以!只要能让大家想起温暖的事,我们就开心。”
游客们又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孙晓看着他们的背影,兴奋地对林晚说:“晚晚姐,你看,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老巷的故事了!咱们以后要收集更多的故事,写满一整块黑板!”
林晚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会的。等会儿咱们去赵爷爷家,听听他讲私塾的事,还要看看他以前上学用的课本,说不定还能拍点照片,明天贴在黑板旁边。”
“好啊好啊!”孙晓立刻背起书包,“那咱们现在就去吧!我还想问问赵爷爷,以前上学要不要背书包,有没有体育课呢!”
陈屿看着两人迫不及待的样子,笑着说:“别急,先把这里收拾一下,老周叔和张叔还在整理木柱呢。等收拾完了,咱们一起去赵爷爷家。”
张叔正用旧布擦着木柱上的灰尘,听见这话,抬头说:“不用等我们,你们先去就行。我跟老周把这里弄好,再去巷口看看有没有新的游客来。”
老周也跟着点头:“对,你们快去,早去早回来,还能赶在中午之前把故事的框架定下来。”
林晚点点头,拉着孙晓的手,又跟陈屿说了句“我们很快回来”,就朝着赵爷爷家的方向走去。青石板路上的霜已经化了,留下湿漉漉的痕迹,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晚晚姐,你说赵爷爷的课本是什么样子的?”孙晓边走边问,手里的笔记本被她紧紧攥着。
“应该是线装的吧,”林晚想了想,“我奶奶以前也有本线装书,纸是黄色的,上面的字还是竖排的。”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赵爷爷家。赵爷爷家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京剧声。林晚轻轻敲了敲门:“赵爷爷,我们是晚晚和晓丫头,来看您啦!”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赵爷爷穿着件灰色的棉袄,手里还拿着个紫砂壶,笑着说:“快进来快进来!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昨天特意把以前的课本找出来了。”
孙晓跟着林晚走进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幅旧字画,上面写着“家和万事兴”。赵爷爷把他们带到里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放着两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三字经”和“论语”,纸页已经有些发黄,边缘也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这就是我小时候上学用的课本,”赵爷爷拿起《三字经》,翻到第一页,“那时候私塾就在巷中间的老房子里,先生姓王,戴着副老花镜,特别严厉。我们每天早上要背‘人之初,性本善’,背不下来就要站在门口罚站。”
孙晓凑过去,看着课本上的字,好奇地问:“赵爷爷,这些字是竖排的,你们以前是从右往左读吗?会不会读错啊?”
赵爷爷笑了:“刚开始的时候总读错,先生就用戒尺轻轻打我们的手心,说‘读书要用心,不能马虎’。后来读熟了,就觉得竖排的字也挺好,就像先生站在旁边看着我们一样。”他顿了顿,又指着课本上的一个小圆圈说,“你看这个,是我当年不懂的字,先生就用红笔圈出来,让我回家问父母,第二天再背给他听。”
林晚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给课本拍照,生怕闪光灯损坏了纸页:“赵爷爷,您还记得私塾里的其他事吗?比如有没有同学调皮,先生是怎么管教的?”
“怎么不记得!”赵爷爷放下课本,脸上露出回忆的笑容,“有个叫小石头的同学,总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玩弹弓,有一次还把先生的茶杯打碎了。先生没骂他,就是让他把《论语》里的‘吾日三省吾身’抄十遍,还说‘玩是孩子的天性,但要分时候,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样子’。”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时候私塾里没有桌子,我们都是坐在长凳上,把课本放在膝盖上读。冬天的时候,手冻得通红,先生就会烧一盆炭火放在屋子中间,让我们把手伸过去暖和暖和。虽然条件苦,但大家都学得很认真,因为先生总说‘读书能明理,能让人走得更远’。”
孙晓把赵爷爷说的话都记在笔记本上,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私塾,里面有几个孩子坐在长凳上,前面站着个戴老花镜的先生。“赵爷爷,我明天要把您的故事写在黑板上,还要把您的课本照片贴上去,让大家都知道以前的私塾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
赵爷爷笑着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欣慰:“好啊!能让你们这些小孩子知道以前的事,我就开心了。这些故事啊,就像老巷里的槐香,要是没人记得,就慢慢散了,多可惜。”
林晚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就站起身说:“赵爷爷,谢谢您跟我们讲这么多故事,我们该回去了,不然陈屿他们该担心了。改天我们再来看您,还想听您讲更多私塾的事。”
赵爷爷送他们到门口,还特意把那本《三字经》拿出来,递给孙晓:“这个你拿着,明天贴照片的时候,要是有人问起,你就把书给他们看看,让他们也摸摸以前的课本是什么感觉。”
孙晓小心翼翼地接过书,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谢谢赵爷爷!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明天用完了就还给您。”
两人走出赵爷爷家,阳光已经升到了头顶,老巷里的槐香似乎更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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