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沿着河岸向下游疾行。右臂的沉重麻木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提醒着他身体的糟糕状况。他必须调动大部分心神压制伤势，仅存的微弱真气在经脉中艰难流转，维持着速度。所幸《医典》带来的灵觉依旧敏锐，让他能提前避开林中的毒虫猛兽和崎岖地形。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方河道出现分岔，一条相对狭窄、水流平缓的支流汇入主河道。河畔出现了一些人工修筑的简陋码头和被遗弃的破旧渔船，空气中开始夹杂着淡淡的烟火气和人畜粪便的味道。
黑水镇快到了。
他放慢脚步，收敛气息，变得更加谨慎。转过一个河湾，一片依山傍水、笼罩在薄暮中的小镇轮廓映入眼帘。
小镇的围墙是用巨大的、颜色深暗的圆木和泥土混合夯筑而成，显得粗犷而陈旧，不少地方已经坍塌破损，只用荆棘和石块勉强堵塞。镇子不大，房屋多是低矮的木石结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发黑的茅草或鱼鳞般的木瓦。整个镇子给人一种压抑、破败、暮气沉沉的感觉。
最引人注目的是镇子东头，一座明显高出其他建筑的古老庙宇。庙宇的飞檐翘角已经有些残破，但整体结构依旧完整，墙体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湿气侵蚀成的深褐色。那里，应该就是河神庙。
此刻，镇子异常安静，听不到寻常市镇的喧嚣。镇门紧闭，木制的门楼上，有几个手持简陋弓箭、神色紧张惶恐的汉子在巡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慌不安的气息。
二两没有贸然靠近镇门，而是借着岸边茂密的芦苇丛和嶙峋的怪石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镇子侧面一处围墙坍塌形成的缺口附近。缺口处胡乱堆着些障碍物，但无人看守。
他观察片刻，确认安全后，身形如狸猫般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镇内。
镇内的街道狭窄而泥泞，两旁房屋门窗紧闭，偶尔有胆怯的目光从门缝窗隙中透出，又迅速缩回。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腥臊邪气似乎比镇外更明显一些。几个面色蜡黄、眼神麻木的妇人正急匆匆地从一口公用水井打水，看到二两这个陌生面孔，都露出惊疑和戒备的神色，快步躲回屋内。
二两没有理会，径直朝着河神庙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庙宇，那股邪气似乎越淡，反而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平和的香火气息。
庙宇前有一个不大的广场，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长满了湿滑的苔藓。庙门虚掩着，门上的朱漆早已斑驳脱落。他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镇中格外刺耳。
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香烛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正殿供奉着一尊泥塑彩绘的河神像，神像面容模糊，手持玉板，但色彩暗淡，布满裂纹和蛛网，显然久未修缮。神像前的香案上，只有寥寥几根即将燃尽的线香，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烟。整个庙宇透着一股衰败和荒凉。
二两目光扫过，眉头微皱。这庙宇的香火，几乎断绝了。他走到香案前，仔细感知。那丝微弱的净化之力，正是从这残存的神像和香火中散发出来的，但太弱了，如同风中残烛，根本无法驱散镇中弥漫的邪气。
“谁……谁在那里？”一个苍老、虚弱、带着警惕的声音从神像后的阴影中传来。
二两转头，只见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旧道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老者面色灰败，眼窝深陷，但眼神却依旧清澈，带着审视看着二两。
“老人家，打扰了。在下路过此地，听闻镇中有邪物作祟，特来河神庙看看。”二两拱手，语气平和。
老庙祝上下打量着二两，尤其是他那只垂着、颜色异常的右臂和苍白疲惫的脸色，眼中疑惑更深：“外乡人？你……你这模样……自身难保，还管什么邪物？快走吧，那‘水魈’厉害得很，巡城司的大人们都还没来，别白白送了性命。”
水魈？是那邪物的名字？
“老人家，我略通医术，或许能帮上忙。请问那水魈究竟是何物？何时出现？有何特性？”二两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老庙祝见二两态度诚恳，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自己也靠在香案边，缓缓道：“那水魈啊……是三个月前出现的。起初只是在河里掀翻些小船，后来……就开始上岸拖人畜了！它模样……就像一滩会动的、腥臭无比的烂泥，能变出好多滑腻腻的触手，力大无穷，刀剑难伤，身上的粘液还有剧毒！最可怕的是……它好像……杀不死！上次镇民们用渔叉、火把打伤了它，它逃回河里，没过几天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
杀不死？二两心中一动。这特性，倒有些像幽冥鬼物或被邪气深度污染异化的精怪，能借助阴秽之水重生。
“镇子里……就没请过高人或者想办法对付它？”
“请了……怎么没请？”老庙祝苦笑，脸上皱纹更深，“镇子穷，请不起真正的仙师。也去县里求过巡城司，可人家说这只是寻常水怪，让我们自己想办法，等他们有空了再来……唉！这庙里的河神老爷，以前还挺灵验，可这些年香火越来越少，神力也弱了……压不住那邪祟了……”老人说着，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无奈和悲凉。
二两沉默。看来这黑水镇地处偏僻，资源匮乏，已被官府半放弃。他走到神像前，伸手轻轻触摸那斑驳的泥塑。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水汽的清凉感，是残存的神力。
他闭上眼，灵觉缓缓探出，与那丝神力接触。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澈浩荡的大河，河神庇护两岸风调雨顺的景象。但景象迅速黯淡，河水变得浑浊腥臭，河神的光芒也越来越微弱……最终，一股来自河底深渊的、污秽邪恶的黑气弥漫开来，侵蚀了一切……
是了！这邪物的根源，恐怕在河底！它污染了水脉，削弱了地只，才能如此猖獗！
他收回手，心中已有计较。要除水魈，或许需从净化水脉、增强此地“正气” 入手。这残破的河神庙和微弱的神力，或许是个突破口。若能暂时激发神力，或借助此地残留的香火愿力布阵，或许能克制那邪物。
但这一切，都需要力量和时间。而他此刻，最缺的就是这两样。
“老人家，庙里可还有留存下来的、比如开光过的法器、符纸，或者记载如何祭祀河神、沟通水脉的典籍？”二两问道。
老庙祝摇摇头：“没了……值钱的东西，早些年艰难的时候，都当掉了换米了。典籍……唉，老朽不识字，上一任庙祝走得急，也没留下什么……”
二两心中微沉。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惊恐的喊叫！
“不好啦！水魈又来了！在码头那边！”
“快跑啊！”
老庙祝脸色骤变，拄着棍子就要往外冲：“糟了！定是去打水的乡亲……”
二两眼中精光一闪！机会来了！虽然状态糟糕，但或许可以趁机观察那水魈的虚实！
“老人家，你待在庙里，千万别出去！我去看看！”二两说完，不等老庙祝回答，身形一闪，已冲出庙门，向着锣声传来的码头方向疾驰而去。
老庙祝看着二两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残破的河神像，喃喃道：“外乡人……你……你真能行吗？”他颤抖着手，拿起三根新的线香，点燃，虔诚地插在香炉中，对着神像默默祈祷。
“河神老爷……保佑黑水镇……保佑那位……好心的外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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