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警告在屏幕中央灼烧着林夏的视网膜,那行来自日内瓦的Ip地址,像一枚钉入全球版图的图钉,坐标精准,含义却深不见底。
然而,还没等她深究这来自世界之巅的注视究竟是敌是友,一场更接地气、也更阴险的围剿,已从脚下的土地悄然发动。
“林夏!出事了!”李曼的电话打来时,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愤怒,“街道办的人找我喝茶了!说我们那个‘无声夜市’的‘焚稿箱’,有煽动群体负面情绪的嫌疑,属于重大安全隐患,必须立刻整改!”
几乎在同一时间,阿哲和陈导也收到了类似的风声。
他们遍布全城的“遗物复刻品”被定性为“未经许可的张贴物”,面临被全面清理的风险。
林夏挂断电话,正在帮一位被无良雇主拖欠了半年薪水的保洁阿姨整理证据。
她看着阿姨布满裂纹的双手,和那份被揉搓得发软的、只有手印没有签字的“协议”,一股冷意从脊背升起。
这绝非巧合。
她点开一个由顾沉舟紧急转发过来的链接,一份刚刚由某地民政局发布的红头文件赫然在目——《关于规范引导民间互助性社会组织的若干行为指引》。
文件措辞温和,条款却如密不透风的铁网。
所有未注册的“互助社群”,需在十五日内完成备案登记,并提交三份核心材料:“组织核心价值观正面声明”、“重大舆情风险应对预案”、“主要负责人无犯罪记录及相关信用证明”。
林夏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定格,指尖的触感冰凉。
她正要放下手中的笔,一行淡蓝色的虚拟字体在文件上方悄然亮起。
【系统提示:检测到“驯化程序”启动信号。】
【备注:他们允许你存在,但必须按他们的语法活着。】
语法?
林夏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安抚好保洁阿姨,将整理好的证据链发给顾沉舟的助理,随即在“反击者联盟”的核心群里发出了召集令。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我们就教教他们,什么叫我们自己的句式。”
一场名为“底线公约”的共创行动,以比官方文件更快的速度,在各个打工人社群中引爆。
没有官方模板,不设标准格式,林夏只提了一个要求:“写下你们组织那条‘死也不退让’的原则,无论它听起来多么可笑或微不足道。”
三天之内,雪花般的回复涌入“还没想好站”的后台。
汇总出来的结果,像一首参差不齐却充满力量的旷野之诗。
一个程序员互助小组“码了再说”提交的公约是:“不准擅自删除任何一行代码,哪怕它最终指向老板的愚蠢。”
一个由外卖骑手组成的“风吹哪页读哪页车队”,他们的底线简单粗暴:“骑手有权拒绝任何一单,不论理由。你的差评,不是我的紧箍咒。”
最短,也最令人动容的一条,来自一个偏远山区的支教老师互助会:“当孩子问我一个超出课本的问题时,我永远不能回答‘这不归我管’。”
林夏亲自操刀,将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底线”,设计成一张张风格各异的防水布贴纸,连夜印刷,分发到所有合作的空间和社群手中。
“贴哪儿都行,”她在分发邮件里写道,“只要能被人看得见。”
阿哲的灵感再次被点燃。
他租下了城市里十几个早已废弃的公共电话亭,将它们改造成一个个微型的展览馆。
一场“底线快闪展”在无人预告的情况下,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每个电话亭里,只挂着一张放大的“底线公约”贴纸,旁边的旧电话听筒里,循环播放着提交这条公约的群体的原声录音,粗粝而真实。
一个刚被领导痛骂的年轻白领,路过一个电话亭,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听筒。
里面传来一个疲惫却坚定的声音:“我可以哭,但不代表我会认输。我的眼泪是情绪的出口,不是你用来拿捏我的把柄。”
白领怔在原地,许久,他默默摘下脖子上的工牌,放进了电话亭下方的匿名捐赠箱。
陈导的镜头捕捉到了更温情的一幕。
一位母亲带着女儿驻足在一个挂着“保障生育尊严,拒绝产假歧视”公约的电话亭前。
小女孩听完录音,仰头天真地问:“妈妈,那你当年被老板骂的时候,为什么不闹呀?”
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她蹲下来,抚摸着女儿的头,声音哽咽:“因为……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人告诉妈妈,我们还可以这样说话。”
舆论在发酵,而顾沉舟的法律之刃已然出鞘。
他精准地抓住了那份《指引》的程序软肋:作为一份具有普遍约束力的规范性文件,它并未依法进行任何形式的社会公示与公众听证,且其中多项备案要求,已然超出了上位法《社会团体登记管理条例》的授权范围。
他迅速联合了五地的法律志愿者,组成“民间合规观察团”,分头对几个已经开始执行该《指引》的街道办进行实地走访。
他们不争辩,不冲突,只是用高清镜头,客观记录下每一位基层执法人员的无奈、困惑,以及对文件本身的疑虑。
一份图文并茂、证据确凿的《行政越权证据清单》在第二天清晨公开发布。
而更具颠覆性的一招,是顾沉舟指导各大社群提交的“反向备案材料”。
面对要求填写“核心价值观”的表格,有的组织寄去了一首长诗,有的提交了一幅四格漫画,最绝的是一个年轻妈妈社群,她们交上了一幅儿童蜡笔画——画面上,一个简笔画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头顶画着一个对话气泡,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叔叔阿姨,我们在一起说说话,不算犯法吧?”
收到这份“备案材料”的民政局审批人员,对着那幅童趣盎然却又无比尖锐的画,哭笑不得,最终只能以“材料不合规范”为由,将文件悉数退回。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政策的制定者。
一周后,一则不起眼的通知悄然下发:因需进一步征求社会意见,该《指引》暂缓执行。
“还没想好站”里,一片欢腾。
阿哲开了瓶香槟,李曼笑得合不拢嘴,连一向冷静的顾沉舟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众人举杯庆祝,唯有林夏,默默走到驿站那面贴满了留言的墙边。
她轻轻揭下一张已被雨水泡得有些褶皱的贴纸,换上了一张崭新的——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属于“还没想好站”的底线公约。
只有一句话:“我可以错,但我必须说。”
她转过身,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来,在满屋斑驳的字迹和人们兴奋的脸庞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远处高架桥的桥墩上,一群少年正用便携投影仪,播放着最新一期由“反击者联盟”出品的《职场避坑动画》。
这一次的动画里,没有主角,只有无数个形态各异的、模糊的人影,各自用不同的方言,说着自己的故事。
林夏轻声说,像是在对这场胜利总结,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宣告:
“你们想要秩序井然的听话鬼?抱歉——我们只生产带刺的真实。”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过,一片湿漉漉的贴纸被吹起,在空中打着旋,像一只不肯轻易落地的、固执的鸟。
暂缓执行的消息在各个社群里传递着喜悦,林夏手机的震动也大多是祝贺与分享。
然而,就在这片欢庆的海洋里,她脑海中那片淡蓝色的系统界面,忽然闪烁了一下。
并非警告的猩红,也不是提示的亮蓝,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介于灰色与暗金色之间的微光。
一行新的信息流,无声地浮现在那条来自日内瓦的下载记录下方,没有优先级,没有备注,像一个不起眼的系统日志,却让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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