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深夜访客
圣谕颁布，如同在看似平静的京城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定北侯府内，各项事宜在罗晴的统筹下紧锣密鼓却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侍卫巡逻的班次加密，脚步更显沉稳；采买的仆役借着暮色，悄无声息地将远超平日用度的米粮菜蔬运入府中库房；春晖园里，丫鬟婆子们手脚麻利地洒扫庭除，更换上崭新的锦被软枕，熏上淡淡的安神香，力求处处妥帖。
然而，这京中，嗅觉敏锐的又岂止定北侯府一家？那些能在权力巅峰屹立多年而不倒的勋贵门阀，哪一个不是历经风雨、老谋深算？圣上这五道措辞严厉、行动迅疾的谕令，背后的雷霆之意和清算决心，明眼人一看便知。一时间，各府邸皆是门户紧锁，暗流涌动，不知多少密信在夜色中传递，多少密谋在烛光下进行。整个京城，仿佛一张缓缓拉紧的弓弦，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夜色渐深，秋露凝霜。定北侯府西侧那扇平日里少人走动的角门，忽然被几声急促而克制的叩响打破寂静。
值守的侍卫立刻警惕起来，手握上了刀柄，凑近门缝，压低声音喝道：“来者何人？府里主子都已经歇下，有事明日递上拜帖，主子们自然接待！”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不容置疑的戒备。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不必通传旁人，叫萧世子来此一见。”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轻响，一块硬物越过墙头，被准确地扔进了院内。
那侍卫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拾起。借着门上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他看清了那物事——是一块沉甸甸的玄铁令牌，上面以刚劲的笔法刻着四个大字：敬国公令！
侍卫脸色骤变。敬国公府与定北侯府虽同属勋贵，但交往并不密切，更何况是在这等敏感的时刻，以如此隐秘的方式深夜来访？他立刻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
“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得放任何人进来！”他迅速对同伴下令，同时打了个手势，附近暗处立刻闪出几名侍卫，无声地加强了此处的守卫。他自己则紧握着那块冰冷的令牌，转身朝着世子和夫人所居的文澜苑疾奔而去，脚步又快又轻，如同暗夜中的狸猫。
文澜苑内，萧凛与罗晴确是刚刚歇下。连日来的神经紧绷与今日朝堂的波澜，让两人身心俱疲，却难以深眠。门外忽然响起玲珑压低却清晰的声音：“世子、夫人，今夜值守的侍卫队长有急事求见。”
几乎是同时，夫妻二人瞬间睁开了眼睛，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肃然。这是他们早先就定下的规矩：“无论何时，若有异动，必须即刻禀报。”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起身。萧凛抓起一件外袍披上，罗晴也简单拢了拢头发，披了件家常的褙子。无需多言，一种无形的默契让他们的动作快而不乱。迅速整理好仪容，便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那名侍卫队长正躬身立在院中，见他们出来，立刻上前行礼，双手将那块令牌呈上，语气急促地禀报道：“世子，夫人。方才西侧门有人叩门，属下询问，来人直言要见世子，随后便扔进了此物。”
萧凛接过令牌，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玄铁和深刻的纹路，眉头立刻紧锁。罗晴凑近一看，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敬国公令！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疑惑。敬国公张敬忠，乃是朝中宿将，地位尊崇，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此时、以此种方式前来。
“走，去看看。”萧凛沉声道，将令牌攥在手心，率先朝西侧门走去。罗晴默不作声，紧随其后。夜色中，两人的身影被拉长，步履匆匆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来到西侧门内，萧凛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沉声向外问道：“来者何人？要见本世子所为何事？”
门外再次传来那个压抑的声音，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急：“萧凛，开门，是我，张敬忠！”
竟是敬国公亲自来了！萧凛不再犹豫，立刻对侍卫下令：“开门！”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发出“吱呀”的轻响。门外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站着几道身影，皆穿着深色的斗篷，宽大的围帽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容貌。
罗晴站在萧凛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几人。待他们都快速闪身进门后，侍卫机警地探出头去，仔细查看了一下门外空无一人的巷道，确认无人跟踪，这才迅速回身，将侧门重新闩好，落锁。
直到此时，进了府的几人才仿佛松了口气般，缓缓摘下了遮掩容貌的围帽。
看清来人的面容，饶是罗晴心中已有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猛地一颤——眼前这三位风尘仆仆、面带惊惶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以及静和公主！
宫里果然出事了！而且是非同小可的大事！否则绝不会让这三位金枝玉叶，在深夜如此狼狈地逃离宫廷，寻求庇护。
萧凛与罗晴下意识地便要躬身行礼，太子却抢先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沙哑与沉重：“少师，夫人，非常之时，不必多礼。我兄妹三人……深夜打扰，实属无奈，望请见谅。”他口中的“少师”，正是萧凛正担任着的东宫官职，此刻听来，更显关系非同一般。
罗晴见几人神色惊惶，尤其是静和公主，小小的身子在微凉的夜风中微微发抖，一张小脸苍白无比，眼眶红肿，颊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心中不由得一软，涌起阵阵怜惜。她立刻温声道：“殿下们言重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她示意萧凛，两人一前一后，引着这三位天家贵胄，朝着早已准备妥当的春晖苑走去。同时，罗晴低声吩咐身边一个机灵的丫鬟：“速去禀报侯爷和夫人，就说……贵客已至春晖园。”
一行人沉默地行走在侯府寂静的廊道间，唯有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抵达春晖苑正厅时，里面已是灯火通明，暖意融融，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在明亮的烛光下，罗晴才更清晰地看到几位殿下脸上的疲惫与不安。静和公主更是紧紧依偎在二皇子身边，小手死死攥着兄长的衣角，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不多时，侯爷萧镇山和林母也匆匆赶来，显然也是刚从榻上起身。二人见到太子等人，亦是面色一凛。
太子依旧阻止了他们行礼，反而对着侯爷郑重地躬身一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哀求：“侯爷，夫人，宫中生变，危机四伏。我兄妹三人冒死出宫，只为求得侯爷庇护，父皇说侯爷定能护我兄妹周全！”二皇子和静和公主也随着太子，向侯爷和林母深深一礼。
萧远山连忙侧身避过，随即挺直脊梁，面色肃然，声音沉稳如山：“太子殿下折煞老臣了！护卫天家血脉，乃臣子本分。殿下们尽管放心在此住下，只要定北侯府还有一人在，必定拼尽全力，护得殿下与公主周全，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们分毫！”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与承诺。
得到侯爷如此郑重的保证，太子三人脸上才稍稍露出一丝安心之色，再次道谢。
这时，静和公主松开了二哥的衣角，怯生生地走到罗晴身边，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拉住了罗晴的衣袖，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带着哭腔颤声说道：“罗姨母……我，我害怕……我想找霏霏，我想和霏霏在一起……”她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经历如此巨变，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只想寻求熟悉的、能让她安心的伙伴。
罗晴感受到她小手的冰冷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心中酸楚，连忙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揉搓着，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她抬头用目光请示侯爷，侯爷微微颔首。
罗晴这才低下头，对着公主柔声说道：“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霏霏。今晚你就和霏霏一起睡，好不好？有霏霏陪着你，说说话，就不会那么怕了。”
她说着，便牵着公主的手，向厅外走去。她一边走，一边用极轻柔的声音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别怕，一切都快过去了。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你外公、侯爷，还萧凛，他们都会想办法，很快就会解决眼前的困境的。”
静和公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几乎靠在了罗晴身上，汲取着这难得的温暖与安定。罗晴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在慢慢放松。
早有腿脚快的小丫鬟提前去霏霏的院子通报。当罗晴牵着公主走到霏霏所居的院门口时，萧霏霏已经披着外衣，焦急地等在门口了。一看到母亲和公主，她立刻快步迎了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拉住公主的手，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关切和坚定，脆生生地说道：“别怕，静和姐姐，我在这里呢！我们先回屋休息，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睡醒了，说不定所有烦心的事情就都解决啦！”
或许是同龄人带来的安慰更为直接，静和公主看着好友坚定的眼神，紧绷的心弦似乎松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犹豫，任由霏霏牵着，向温暖的卧房走去。
罗晴将公主安全送到，又仔细吩咐了在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警醒着点，小心伺候，万不可怠慢。夜里若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我。”
看着两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罗晴才轻轻舒了口气，转身，面色重新变得凝重，再次朝着春晖苑正厅的方向快步走去。那里的灯火依旧通明，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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