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菊园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车厢内投下温暖的光斑。饱餐后的困意渐渐袭来，两个孩子先前还叽叽喳喳地说着骑马捕鱼的趣事，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罗晴侧头看去，只见瑾瑜和霏霏已靠在一起睡着了，两张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兴奋红晕。
车轮规律地颠簸着，像一首舒缓的摇篮曲。罗晴的眼皮也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她的头轻轻靠上了身侧坚实的臂膀。萧凛正闭目养神，感觉到肩头的重量，缓缓睁开眼。他垂眸看着倚靠在自己肩头的女子，她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卸下了平日里的几分疏离，显得格外温顺。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又伸手取过一旁叠放的薄毯，轻轻盖在她和孩子们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合上眼，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行驶，窗外是连绵的秋田，金黄的稻浪在风中起伏。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柔软。
待到暮色四合时，马车缓缓驶入一座县城的城门。青石板路在车轮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街道两旁已有零星灯火亮起，炊烟袅袅，弥漫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白墙黛瓦的宅邸前。门楣上悬着匾额，上书两个清隽的大字——“菊园”。早有仆从在门前等候，领头的一位老者约莫五十上下，精神矍铄，见到萧凛跳下马车，立即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真切的笑容。
“表少爷，可算把您盼来了！”他声音洪亮，透着长辈般的慈爱。
萧凛快步上前，恭敬地执了晚辈礼：“李叔，几年不见，您老人家身子骨越发硬朗了。”
“托表少爷的福，硬朗着呢！”李叔哈哈笑着，目光关切地扫过萧凛全身，“天色不早了，快随老奴进院吧，晚膳都已备妥了。”他的视线不由得飘向马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萧凛会意，转身走到车门前，轻叩两下：“晴儿，到了。”
车帘掀开，罗晴先是将睡眼惺忪的两个孩子递出，萧凛稳稳接过，将他们安置在地上。随后，罗晴扶着萧凛伸出的手，利落地跳下马车。她试图抽回手，却被萧凛不动声色地握紧。
他牵着她走到李叔面前，神色坦然，语气郑重：“李叔，这是晴儿，我未来的夫人。”
罗晴感到脸上微微发烫，手下用力想挣脱，却如石沉大海。她只得抬眸，对上和蔼打量着她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微笑见礼：“李叔好，叨扰，给您添麻烦了。”说着，她轻轻拽了拽瑾瑜和霏霏的手。
两个孩子十分乖巧，立刻用带着睡意的软糯嗓音齐声道：“爷爷好！”
这一声“爷爷”叫得李叔心花怒放，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连声道：“好，好，好！小少爷、小小姐也好！”他抬头看向萧凛，眼中满是欣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福气！真是有福气！”
一行人被热情地迎进宅内。踏入院门，一股清雅的菊香便扑面而来。一进院的中央设有一方精致的花坛，此刻正值菊花开得最盛的时节，坛中金菊、墨菊、绿云、帅旗……各色名品竞相绽放，千姿百态，在渐浓的暮色与初亮的灯火交织下，犹如打翻的调色盘，美得令人屏息。两侧厢房井然有序，随行的侍卫们被妥善安置于此。
穿过月亮门步入二进院子，更是别有洞天。小径两旁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无数盆菊，多为形态可爱的绣球菊，团团簇簇，或粉或白，在廊下灯笼的暖光里，宛如一个个朦胧柔软的梦。罗晴心中暗叹，这园子的主人，该是何等痴爱菊花之人。
正厅门口，两盆罕见的双色绣球菊尤为引人注目，一半粉若胭脂，一半白如初雪，巧妙地共生于一株之上，玲珑喜人。
厅内早已备好温水热茶。几人简单洗漱，捧着温热的茶盏啜饮几口，顿觉一路风尘被涤去大半，浑身暖洋洋的。李叔在一旁笑着催促：“先喝盏茶润润口，这就开席。”
他回头一声吩咐，几名衣着素净的婢女便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布菜。不过片刻，八菜一汤便摆满了梨花木圆桌。菜式做得极为精致，清蒸鲥鱼银亮腴美，蟹粉豆腐嫩黄诱人，水晶肘子剔透弹滑，时蔬青翠欲滴……分量适中，香气却勾得人食欲大动。
菜上齐后，萧凛对李叔温言道：“李叔，大家都下去用饭吧，这里无需伺候了。”
罗晴闻言，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若真让一群人在旁盯着用餐，怕是再美味的佳肴也难以下咽了。
李叔会意，笑着点头：“好，好，那表少爷、夫人，还有小少爷、小小姐请慢用。”说罢，便带着一众仆役安静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掩上了厅门。
厅内顿时只剩下他们四人。两个孩子早已被满桌香气吸引，眼巴巴地望着。罗晴刚拿起碗欲为孩子们盛饭，一只盛得恰到好处的白米饭碗已递到了她面前。抬眸，正对上萧凛含笑的眼。他已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碗，为瑾瑜和霏霏也盛好饭，轻轻摸了摸霏霏的头：“饿了吧？快吃。”
接着，他便开始频频布菜。不多时，罗晴面前的碗里已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山丘”。除去孩子们学着父亲样子，笨拙地为她夹的几筷子青菜，其余皆是萧凛的“杰作”——都是她方才多看了两眼或平日偏好的菜式。
罗晴望着这座“爱心山丘”，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微暖。她沉默片刻，执起公筷，细心地将几样她观察到他多用了几口的肉菜，一一夹到他碗中。
“礼尚往来。”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意。
萧凛看着她，眸中的笑意更深，如同窗外渐沉的暮色里，那愈发显得温暖的灯火。他不再多言，低头大口吃了起来，姿态豪迈，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罗晴也低下头，开始专心对付碗中的饭菜。厅内烛火摇曳，窗外菊影扶疏，食物的香气与清淡的花香交织在一起，耳边是孩子们细细的咀嚼声和萧凛沉稳的呼吸声。这一刻，漂泊已久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安然停靠的港湾。这寻常人家的温馨，或许，正是她与孩子们期盼已久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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