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夜，本该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此刻却被恨天之国的龙火燃成诡异的橙红，火光顺着海雾往上爬，将半边夜空都烧得发烫。岸边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张海杏裹着件半旧的墨色大衣，衣摆还沾着远洋轮船的煤烟味，鬓边碎发被海风掀起，露出耳后尚未消退的旅途疲惫。她远远便望见立于火边的两道身影，快步上前时，大衣口袋里的铜制书签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
“海琪姐，小官。”张海杏的声音带着刚下船的沙哑，却依旧清亮。张海琪回头，见她眼底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红血丝，却挺直了脊背，腰间别着的短刀鞘上，还挂着哥廷根市集买的小铜铃。“刚到？”张海琪上前帮她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大衣领口，指尖触到布料上残留的凉意，“怎么不先在镇上歇一晚？”
张海杏摇摇头，目光越过她望向那团跳动的龙火，火光照亮她眼底的坚定：“收到你们的电报我就从德国出发了，事情宜早不宜迟”她顿了顿，看向一旁沉默伫立的张起灵，见他手中黑金古刀的刀鞘泛着冷光，便知他早已做好准备，“小官，辛苦你守在这里了。”张起灵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却往她身侧挪了半步，用行动表明立场 。
张海琪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终究没再多劝，只是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你要的凝神草，磨成了粉，待会儿淬炼血脉时用得上。”张海杏接过，指尖触到油纸的温热，忽然想起在哥廷根时，李宁玉帮她整理行囊的模样，眼底泛起片刻柔软，随即又被决绝取代：“多谢海琪姐，都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南海恨天之国的龙火，不知在深海之上燃烧了多少岁月。赤红的火舌肆意舔舐着夜空，将周围的海水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雾气缭绕在火焰周围，像是给这团烈火裹了层朦胧的纱。往来的过客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人敬畏它的威力绕道而行，有人觊觎它的神秘葬身火海，唯有这火，依旧热烈得像是要烧尽世间所有的秘密，将过往的恩怨与未来的变数，都熔在这无尽的燃烧里 。
“零，出来吧，我知道你醒了。”张海杏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穿透力，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海水的蒸腾声，甚至盖过了海浪拍岸的轰鸣，在空旷的海岸边回荡。她垂眸望着自己的丹田处，语气里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再躲着，等我踏入火中，你我都会变成这火里的一缕烟，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张海琪和张起灵瞬间绷紧了神经，身体微微前倾，手悄然按在腰间的武器上。他们虽不知陨铜之灵“零”的来历，也不懂它与张海杏之间复杂的共生契约，却清楚它与张海杏是一体的——如同枝叶与根须，血脉与魂魄，海杏若出事，它也断无存活的可能。两人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刀，生怕有未知的危险突袭 。
“我数到三，你再不现身，我就踏进去了。”张海杏往前迈了半步，黑色裤脚瞬间被火焰的热浪烤得发卷，布料边缘微微焦黄，空气中弥漫开一丝淡淡的焦糊味。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依旧平稳：“一……二……”每一个字落下，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三人之间激起紧张的涟漪 。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陨石形状的虚影猛地从张海杏丹田处窜出来，速度快得留下一道银蓝色残影，悬在她面前半尺远的地方，周身的光晕都在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那虚影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了如同蛛网般的细密纹路，纹路里流淌着银蓝色的光点，此刻那些光点正疯狂闪烁，忽明忽暗，像濒死挣扎的星子，“你这是何苦呢？你知不知道你会……你会彻底消散，连一丝魂魄都留不下！”它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满是焦急与无措 。
张海杏抬眼瞥它，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点自嘲，又藏着几分决绝：“别告诉我，我现在做的事，你真的不知情。这些年，你藏在我身体里，我的一举一动，我血脉的每一次异动，你哪件不清楚？”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两人之间的伪装 。
“我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你生病时，我耗尽灵力帮治病；你跟邪神拼命时，我替你挡下致命一击！还有你下墓是咱们俩生死相依，你就真的一点不为我考虑吗？”虚影长叹一口气，银蓝色的光点随着叹息洒了一地，落在滚烫的礁石上，瞬间消散不见。它在空中焦躁地转圈，光晕忽大忽小，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
“正如你说的，咱们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可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正是你一步步推动的吗！”张海杏质问道，声音陡然提高，眼底翻涌起压抑许久的情绪——有失望，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火焰的光芒映在她眼底，跳动的火光让她的神情更显复杂 。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虚影猛地停住转圈，悬在半空，语气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像个受了委屈却不肯低头的孩子。可周身的光晕却悄悄往张海杏身边凑了凑，带着一丝依赖与讨好，“我只是……我只是……”它顿了顿，话语卡在喉咙里，银蓝色的光点慢慢暗了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声音也软了半截，“罢了罢了，谁让我跟你是共生一体呢。无论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陪你一起。”
张海杏看着它别扭又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暖意，那暖意如同冰雪初融，渐渐驱散了眼底的冷硬。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了许多：“这么多年，你确实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陪我走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也自问对你不薄，从不亏待你，也算仁至义尽。其实你早就发觉了天道的不对劲——功德机制的紊乱，族人身上的天谴，可你没有告诉我，反而是顺势而为，引我去杭州见到宁玉，让我心里有了牵挂；后来你又借口沉睡，说要吸收陨铜的能量稳固形态，可其实你暗中引导我，让我去了福建，去触碰远古时期那些被尘封的过往。这一切，应该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我说的没错吧？”她的语气渐渐平缓，没有指责，更多的是一种寻求答案的坦然 。
“哎！你说的都对。”虚影的光晕微微晃动，像是在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还有一丝释然。银蓝色的光点渐渐平稳下来，不再疯狂闪烁，“我早察觉天道紊乱，时空线出现了裂痕，就私自闯入时间长河，想探寻究竟。我在那些混乱的时光碎片里看到了真相，可我不知道这真相对你而言是好是坏，它太沉重了，我怕你承受不住。我通过时间长河看到的未来，有好有坏，变数太大了——有的未来里，你淬炼血脉成功，成了天道守护者；有的未来里，你失败消散，我也跟着魂飞魄散。还有的你根本就没发现那些秘密，平安终老，我不敢赌，只能一步步引导你，让你自己去经历，去选择，哪怕你会因此怀疑我，怨恨我，我也只能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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