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午后，日光烈得晃眼，海面被晒得泛起碎银似的光，浪头一卷，便把光斑揉成了流动的星子 。码头人声鼎沸，黄包车夫的吆喝、商贩的叫卖、水手的粗语混在一起，连空气都透着股热闹的烟火气 。
张海杏抬手挡了挡阳光，指尖的银戒在光下闪了闪，目光在人群里一扫，精准锁定石阶顶端的身影，语气带着熟稔的笃定：“在那儿。”
李宁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张起灵立在石阶顶端。他穿了件素色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比上次见面时好似又高了些，身形愈发挺拔。即便站在喧闹的码头里，他周身也萦绕着一种沉静的气场，像块浸在静水里的玉，却无半分疏离，反倒透着让人安心的稳妥 。
听见动静，张起灵拾级而下，步子不快，却带着沉稳的韵律。手里拎着的皮箱看着沉甸甸的，黄铜锁扣泛着温润的光，在他手里却轻若无物 。
“小官哥。”李宁玉先一步打招呼，眉眼弯了弯。湘西那次动乱，流弹擦着耳边飞过时，是他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那份可靠，她一直记着 。
张起灵朝她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几分温和，转向张海杏时，语气简洁却默契十足：“事情都办妥了，傍晚登船。”
“我就知道你办事靠谱。”张海杏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朋友间的熟络，“走，带你去吃陈记烧鹅濑粉，老板的手艺，错过可就没这口儿了 。”
张起灵没异议，自然地与两人并肩而行。恰好有挑夫担着担子挤过来，竹筐险些撞到李宁玉，他手臂微抬，不动声色地挡在中间，待挑夫致歉后，才收回手，动作利落，没有半分刻意 。
李宁玉凑近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忽然想起上次他送的银质拆信刀——说是路过古玩店顺手买的，刀身小巧，刀柄刻着缠枝纹，恰好合她的手型，每次拆信时握着，都能想起他递刀时那句“用着方便” 。
“上次的刀，很好用。”她轻声道 。
“嗯。”张起灵应了声，目光扫过街边报栏上的时局新闻，铅字透着凝重，他转头看向李宁玉，语气多了几分叮嘱：“往后出门，多留意周遭，别总盯着手里的课本 。”
这话朴素，却藏着真切的关心，李宁玉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暖了暖 。
三人走进粉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张海杏熟门熟路点了三碗烧鹅濑粉，转头便见张起灵从皮箱里拿出个小木盒，递到李宁玉面前：“给你的。”
李宁玉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玉佩，雕着简单的云纹，玉质温润，在光线下透着淡淡的油脂感。“这太贵重了……”她下意识地推辞 。
“路上顺手捡的，不值钱。”张起灵语气平淡，眼神却很坦诚，“暖玉养人，戴着对身体好 。”李宁玉知道他素来实诚，便不再推辞，小心收好：“谢谢小官哥 。”
张海杏在一旁打趣：“行啊，出门还不忘给宁玉带东西，下次我要是去外地，你可得也给我捎件像样的物件 。”
张起灵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带着朋友间的默契：“你眼光挑，遇到合心意的，自然给你留着 。”
粉端上来时，香气瞬间漫了满桌。烧鹅皮脆得发亮，濑粉浸在奶白色的汤里，酸笋的清爽混着肉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张起灵没多说话，却总在细节处留意着两人——见李宁玉茶杯空了，他顺手拿起茶壶添满；张海杏夹粉时不小心碰翻了醋瓶，他第一时间递过纸巾，动作自然，像与老友相处般熟稔 。
吃到一半，张海杏起身：“你们先吃，我去巷口买两盒杏仁酥，登船路上垫肚子 。”
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安静了些。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张起灵的侧脸上，给他挺直的鼻梁描了道金边 。李宁玉看着他，忽然想起张海杏说的，她与张起灵相识多年，是彼此最信赖的朋友与亲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
“到了德国，要是遇到难处……”张起灵忽然开口，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黄铜哨子，哨身刻着细密的花纹，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吹这个，我在那边的朋友会接应你 。在德国遇事不要怕，我跟海杏为你做了周全的安排。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念书就好”
李宁玉接过来，攥在手心，只觉得心里踏实：“好 。”
他看着她，眼神沉稳，语气恳切：“照顾好自己，有事别硬扛，托人捎信回来，我和海杏都会帮你 。”
张海杏回来时，手里拎着两盒杏仁酥，刚进店门，便见李宁玉把玉佩小心放进贴身口袋，张起灵在帮她把吃剩的碗碟往旁边挪 。她挑了挑眉，笑着把船票拍在桌上：“走了，‘欧罗巴号’可不等咱们 。”
三人往码头走时，夕阳正沉，把“欧罗巴号”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起灵拎着李宁玉的箱子，步伐稳健；张海杏走在中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海风掀起她的衣角，也吹起李宁玉鬓边的碎发 。
李宁玉望着身边的两人，心里满是安稳 。前路纵有万里风浪，可身边有可靠的朋友，便没什么可怕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冰凉的玉质下，是朋友间沉甸甸的心意，温暖又踏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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