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蹲在地上,孩子趴在她腿上,张月琴扶着小孩的手一下一下拍背。动作很轻,但每一下都认真。屋外的光斜进来,照在竹筐上,里面堆着布条、绳子、旧毛巾,都是村民昨儿留下的。
她看着这情景,没说话,心里却动了一下。
等母子俩走后,她把黑板靠墙放好,药箱解开,取出几包草药记下用量。天还亮着,她没点灯,坐在桌前翻出自己的本子。纸页已经发黄,边角卷起,上面写满了字,有些是药方,有些是病例,还有些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法子。
她一页页看下去。
有年春天,村东头一家三口发烧,她用金银花配连翘煮水,加一点薄荷叶散热,三天退了热。后来她试过把荆芥也加进去,发现出汗太多的人不适合,容易虚。这个她在本子上画了圈,旁边写“慎用”。
还有一次,周家老二锄地时被石头崩伤脚背,伤口深,流血不止。她先用手压住,再用干净布包扎,第三天换药发现红肿,就改用蒲公英捣烂敷上,消得很快。这事她记下来,还特意标了“外伤感染可用”。
她翻到最近几页,是孙大柱摔伤那晚写的。肋骨骨折不能乱动,夹板固定要稳,汤药里加当归和川芎活血,但量不能大,不然会出血。这些她都写清楚了,连煎药时间都注明——三十分钟,不可久。
看着看着,她停下来,拿出一支红笔,开始圈重点。
常见病归一类,外伤处理归一类,急救法单独列出来。她想起昨儿下午,那么多人围在老槐树下练按压,有人手抖,有人节奏乱,但都愿意学。他们不是医生,可他们想救人,想在她没赶到之前能把人救回来。
她把这几类重新整理,拿一张新纸写下四个标题:发热咳嗽怎么治,外伤出血如何止,孩子噎住怎么办,大人晕倒怎么救。
写完第一个,她停下笔。光说“发热咳嗽”太笼统,得让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做。她改成:“发烧又咳,痰黄口苦,可用金银花十五克,连翘十克,水煎服。”这样谁都能照着做。
第二个她写:“伤口流血,先用手捂紧,再用布条缠住,越紧越好。没有布,撕衣服也行。”
第三个更细些:“小孩吃东西卡住,面朝下放在大人腿上,手掌拍背五下。不行就翻过来,两个手指压胸口中间,五次一组,交替来。”
第四个她反复修改。心肺复苏不好讲,她干脆分成几步:第一步,叫名字,拍肩膀;第二步,低头看嘴鼻有没有气;第三步,要是没反应也没气,马上压胸口。手要直,身体往下压,每分钟按六十到一百下。
她一边写一边念出声,看顺不顺口。写完一遍,自己从头读一遍,发现有些词太难,比如“辨证”“脉象”,普通人听不懂。她全划掉,换成“看脸色”“摸额头烫不烫”“呼吸急不急”这样的说法。
中午饭她没去吃,喝了碗热水继续写。
下午太阳偏了些,屋里暗了,她才点起煤油灯。火苗晃了一下,她伸手护住,等稳定了再低头接着抄。这次她用了大队发的油印纸,格子整齐,字写上去清楚。她一笔一划写得很慢,生怕写错。
写到一半,她起身打开药柜,拿出几味常用的药:金银花、连翘、蒲公英根、艾叶。她分别包好,每个小纸包上贴了标签,写明用途。打算把这些一起附在资料后面,别人拿到能看到实物,更容易明白。
她又翻出孙大柱和周小妹的练习笔记。两人记得认真,还画了图。孙大柱画了个躺着的人,标出手压的位置;周小妹写了步骤口诀:“一叫二看三压胸”。她觉得这句好,简单,就抄进了自己的材料里。
天快黑时,她终于把整份资料理了出来。
四部分内容,每一条都简短,能读明白。她合上本子,手指在封面上停了一会儿。这不只是她的经验,是这些年走村串户一点点试出来的路。有人信她,肯学,她就不能藏着。
她想到别的村子,也许也有赤脚医生在忙,没人教,只能自己摸索。要是他们也能看到这些,少走点弯路,多救几个人,那就值得。
她找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夹,把所有纸页装进去,连同药包一起放好。又在最上面那页写下一句话:经验不是私产,能帮一个是一个。
窗外安静下来,风轻轻吹动窗纸。她吹灭灯,没起身,就坐在那儿。
明天得去找大队书记,问问能不能安排个时间,让她去县里的赤脚医生培训会上讲一次。她不大会说话,但该说的都写好了,照着念就行。
她把手搭在文件夹上,指腹蹭到纸角的一处折痕。那是昨天李嫂带孩子来时,她随手翻开又合上的痕迹。现在这本子沉了些,里面不只是她的字,还有别人的信任。
她站起来,把文件夹放进抽屉,锁好。
转身时碰到了桌角,一叠纸滑下来半张。她弯腰捡起,重新压平,夹回中间。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近及远。她没去开门,知道不是找她的。
坐回椅子上,她把笔帽拧紧,放进笔筒。灯虽灭了,屋里也没光,但她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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