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张月琴就把药箱从柜子里拿出来。昨夜她把几份新登记的病历整理好,压在抽屉最下面。打开门时,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点潮气。她正要扫地,看见几个老人坐在门外石阶上,有的拄着拐,有的扶着膝盖。
她认得他们,都是村里常走动的长辈。其中一位姓王的老汉抬头看她:“小张医生,我们来试试。”
她没问是谁带话来的,也没说早。只是搬出几张长凳,请他们坐下。有人腿僵着,弯不下去,她就蹲下来,先摸了摸脚踝和膝盖两侧。
“疼多久了?”她一边查,一边问。
“好几年了。”王老汉说,“一变天就胀,下雨前夜里睡不着。”
另一位老太太撩起裤腿,露出发青的关节:“我这个,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就没好利索。”
张月琴点头,记下每个人的状况。她发现有人是寒湿重,有人血瘀明显,不能用一样的方子。回屋翻了会儿药材本,她开始配药。桂枝、独活、牛膝、当归……每味称准分量,包成小纸袋。
“内服中药,配合针灸。”她说,“每周来两次,先做五次看看。”
有人迟疑:“这能行吗?镇上医院打了半年针都没用。”
“我不敢说根治。”她看着他们,“但能让你们少疼一点,走路稳一点。信我的,就坚持。”
王老汉第一个答应下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点头。
第一次施针那天,天气阴沉。她在诊室里点了盏灯,让老人躺在窄床上。消毒棉擦过皮肤,银针轻轻落下。足三里、阳陵泉、委中、昆仑——每一针都稳准。
有人手攥着床沿,紧张得喘气。她说话声音不高:“现在扎的是膝盖附近,通经络的。感觉酸胀是正常的,忍得住就行。”
“不疼。”那老人试了试,“就是有点麻,顺着腿往下走。”
她点头,继续操作。十分钟后起针,再帮他们活动关节。动作轻缓,像在推一块冻住的泥块,慢慢松开。
头两天没人觉得有变化。第三天早上,李家婆婆来复诊时说:“昨晚翻身没那么费劲了。”
张月琴给她按了按小腿肌肉:“肿也退了些。”
“真的?”婆婆自己摸了摸,“我还以为是昨晚泡了热水的缘故。”
“热水有用,但药和针也在起作用。”她把新的药包递过去,“继续吃,别断。”
一周后,变化更明显。王老汉不用人扶着进来了,虽然走得慢,但脚跟能落地。他站在门口笑着说:“昨天我去菜园转了一圈,蹲下摘了两根黄瓜。”
旁边的人看着,眼里有了光。
第二周结束时,三位老人可以自己走上坡路。有个原本靠轮椅的老太太,试着走了十几步,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她拉着张月琴的手,“没想到还能站起来走。”
家属们也开始主动问煎药的方法,什么时候该热敷,什么时候要避风。她一一告诉他们,还教了几种简单的按摩手法。
“每天晚上给老人揉十分钟,顺着膝盖往下推。”她说,“力道不用大,持续比用力重要。”
有个儿子回家当晚就照做。第二天逢人就说:“我妈今早醒来说腿暖和,十年没这种感觉了。”
消息一点点传开。
赶集回来的村民带回话:“外村有人打听你,说关节痛能不能治。”
她听了只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天傍晚,最后一个病人走后,她坐在桌前翻登记本。风湿这一栏已经写了七个人的名字,每人后面都有三次以上的记录。她拿出一张新纸,把典型病例抄了一遍,准备以后参考。
药箱放在旁边,里面多了几个小布袋,装着备用的针具和艾条。她检查了一遍,重新归位。
窗外天色暗下来,树影贴在地上。风穿过院子,吹动门边晾着的一串干草。她起身关窗,顺手把油灯点亮。
刚坐下,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真在这儿治好的?”
“我亲眼见的。上周还拄拐呢,今天自己走到河边洗衣服去了。”
是两个陌生口音。她没出去,继续低头写东西。
脚步声走近又远去。片刻后,有人敲门。
她应了一声,开门看见一对母女。女儿扶着母亲,母亲双手撑着膝盖,站都站不直。
“听说您这儿看风湿?”女儿问。
“是。”她说,“进来吧。”
女人被搀到椅子上坐下,腿伸不直,脸上全是疲惫。她看了眼张月琴年轻的脸,嘴唇动了动,没立刻说话。
张月琴也不急,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喝一口,慢慢说。”
女人接过杯子,手有点抖。她低头喝了半口,才开口:“我这腿……十几年了。以前还能走,这两年越拖越重。镇上说是类风湿,打针吃药都不管用。”
“吃过什么药?有没有过敏?”她拿出笔。
“甲氨蝶呤,还有激素片。胃受不了,后来不敢吃了。”
她记下,又问了几句睡眠和饮食情况,伸手摸了摸对方的指关节和膝盖。
“变形不算太严重。”她说,“还有恢复的空间。”
“真的?”女人眼睛亮了一下,“还能治好?”
“不敢说治好。”她摇头,“但能减轻症状,让你少疼,多动。”
“只要能走路就行。”女人声音低下去,“我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拖累孩子。”
她没接这话,转身去抓药。称量,分包,动作熟练。另取一瓶外用药油,标签上写着“祛风活络”。
“内服加外用。”她说,“配合针灸,两周一个疗程。如果有效,继续下一阶段。”
女儿接过药单,认真叠好放进衣兜。
临走时,女人想站起来,试了两次才撑起来。她扶了一把,送她们到门口。
“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她说。
母女俩慢慢走远。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
桌上还摊着登记本。她翻开空白页,在今天日期下写下一行字:新增风湿患者一名,初诊,症状较重,治疗方案已定。
写完合上本子,放回抽屉。
她坐回灯下,翻开一本旧医书。书页泛黄,边角卷起。她找到针灸配穴那一章,用铅笔在旁边标注几种新加的组合。
油灯闪了闪。
她抬手拨了下灯芯,光线亮了些。
门外小路上没有声音,只有风吹树叶的轻响。她盯着书页,手指在穴位图上慢慢移动,像是在心里演练明天的操作。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很快又静了。
她没抬头,继续看着书。一支笔夹在指间,随时准备记下想法。
灯影晃在墙上,像一片不动的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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