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门被程芷莹甩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窗边的风铃都跟着轻轻颤抖。
梁清安站在原地,望着窗外雨幕中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她转身对时景序低声说:“你去跟着江滨,别让他做傻事,我去找芷莹。”
时景序点点头,快步追了出去,梁清安则撑起伞,朝着程芷莹消失的方向走去。
雨丝斜斜地飘进伞下,打湿了她的发梢,冰凉。
她没有立刻追上程芷莹,只是远远地跟着。
她知道,此刻的程芷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去消化那本日记里炸开的真相,去平复被最亲密的人长久隐瞒的愤怒与委屈。
梁清安的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她想起江滨,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大学时,他给程芷莹递热水,会在她生理期时默默准备好红糖姜茶。
工作后,他加班到深夜,也会赶在宿舍门禁前,给程芷莹送去她最爱吃的那家凉皮。
她又想起程芷莹,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的女孩。
她会因为江滨一句最近有点累,就默默承包下所有家务。
会把他随口一提的爱好,悄悄记在心里,给他买生日惊喜。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是铜墙铁壁,是所有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可今天,那扇看似坚固的门,却被一本日记,轻易地撞得粉碎。
“是我太粗心了。”梁清安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直以为,闺蜜的幸福是真实的。
她看到了江滨对程芷莹的好,看到了他们日常的甜蜜,却忽略了那些细微的、一闪而过的异样。
比如,江滨接某些电话时会刻意走开,比如,程芷莹偶尔会抱怨他心事太重,不爱说话。
她把这些都归结于男人的压力和成熟,却从未深究过,那层沉默的壳下,究竟藏着什么。
雨越下越大,程芷莹的身影在街角停了下来,她靠在一家关了门的店铺屋檐下,肩膀微微耸动,梁清安快步走过去,将伞撑到她头顶。
“清安……”程芷莹转过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眼神里是巨大的迷茫和痛苦。
“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我有那么脆弱吗?他觉得瞒着我,就是保护我,可他知不知道,这种保护,比任何伤害都让我难受。”
梁清安抱住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他不是不信你,芷莹。”梁清安轻声说。
“他是太怕失去你了,他怕那些黑暗、那些危险,会污染到你和他的世界,他把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秘密都自己扛着,以为这样就能给你一片净土,他错了,大错特错,但他出发点,或许真的是爱你。”
程芷莹浑身颤抖着,声音嘶哑:“爱我?爱我就应该让我和他一起扛啊!情侣,夫妻、爱人,不就是用来共患难的吗?他把我当什么了?一个精致的花瓶,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不要他一个人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我只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哪怕风雨扑面,也好过这种被蒙在鼓里的孤独!”
梁清安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她知道,程芷莹说得对。
爱情里最深的伤害,往往不是来自恶意的背叛,而是来自善意的隐瞒。
因为它剥夺了对方选择的权利,也践踏了彼此间最宝贵的信任。
她看着雨中狼狈的闺蜜,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无论江滨和程芷莹的未来如何,她都不能再做一个被动的知情者了。
如果江滨真的还想挽回,如果他还爱着程芷莹,那么他需要的,不是又一次的为了她好的隐瞒,而是一次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坦白。
他必须亲口告诉她所有细节,所有苦衷,所有他以为不能说的事情。
他必须跪下来,为自己践踏了这份信任而道歉。
而她,梁清安,会站在程芷莹身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她不会替程芷莹做决定,但她会陪着她,一起听江滨的解释,一起面对这摊开的、血淋淋的真相。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完全复原。
但比起一个虚假的、建立在谎言上的完美,梁清安更希望芷莹能拥有一个真实的选择。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光,梁清安扶着程芷莹,走向路边准备叫车。
她回头望了一眼咖啡馆的方向,时景序正陪着失魂落魄的江滨站在街边。
两个男人的身影,在雨后的湿冷中,显得格外萧索。
梁清安收回目光,扶着闺蜜上了车。
雨后的城市,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江滨在程芷莹公寓楼下等了一夜,他没有打电话,没有敲门,只是安静地坐在台阶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直到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门才咔哒一声开了。
程芷莹穿着家居服,脸色憔悴,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看着他,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地问:“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芷莹。”江滨站起身,声音沙哑。
“给我一点时间,我……我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她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进来吧。”
客厅里还残留着昨晚争吵的狼藉,打翻的花瓶、散落的相框。
江滨蹲下身,默默收拾着碎片,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渗出血珠,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别收拾了。”程芷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坐下说吧。”
他听话地坐下,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手指上。
“景序出国那年,我的心跟着他一起走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不是为了陪他,是为了帮他,他家里那场变故,比你们知道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有人想置他于死地,而我……”
他苦笑了一下。
“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程芷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那四年,我一直在帮他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江滨的声音越来越低。
“威胁、甚至……一些更糟糕的,我不能告诉你,因为那些人就在暗处看着,只要我泄露一丝一毫,不仅景序会有危险,你们……也会被牵连进来。”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
“我怕,我怕你卷进来,怕你受伤,更怕你知道了我做过那些事,会看不起我,会离开我,所以,我选择瞒着,瞒着清安,也瞒着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摔裂的日记本,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里面,记着所有事,每一次交易,每一次威胁,每一次我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保护你们,而撒的谎。”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芷莹,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太爱你了,爱到害怕失去你,我以为,只要我一个人扛下所有,就能给你一个干净的世界,可我错了,我的隐瞒,比那些真相更脏,更伤人。”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双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悔恨与哀求。
“我骗了你,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声音哽咽。
“之后,无论你选择留下,还是离开,我都接受,只要你……只要你能知道,我从未停止过爱你。”
他说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跪着,等待她的判决。
程芷莹一直沉默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里的血丝,脸上的憔悴,还有那份孤注一掷的坦诚。
她想起高中时,他笨拙地为她剥虾,想起她生病时,他一夜未眠的守护,想起他们一起规划未来时,他眼里的光。
那些温暖的回忆,和眼前的真相,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如刀绞。
她缓缓伸出手,不是推开他,而是轻轻抚摸上他受伤的手指,他的手猛地一颤。
“疼吗?”她轻声问。
江滨摇摇头,眼泪却终于掉了下来。
程芷莹的眼泪也跟着落下,她没有说我原谅你,也没有说我们重新开始。
她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们都需要时间。”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释然。
“去处理这些真相,去消化这些伤害,江滨,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谢谢你,最后选择了告诉我。”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
窗外,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满整个房间,那些被打碎的瓷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江滨的身影,程芷莹靠在门板上,身体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没有哭,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澈的天空,眼神失焦。
客厅里还弥漫着江滨残留的气息,和那本摊开的、写满秘密的日记本散发的墨香,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梁清安提着一个保温桶,轻轻推开门。
她没有惊讶于芷莹的姿势,也没有去扶她,只是默默地将保温桶放在茶几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同样靠着门板,像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
她没有问你还好吗,因为她知道,这句苍白的问候此刻毫无意义。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程芷莹冰凉的手背上,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清脆得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程芷莹的眼球才缓缓转动,视线落在梁清安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曾经和她一起穿过校服的袖子,一起涂过指甲油,一起在分手的夜里,为她擦干眼泪。
“清安……”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是真的。”梁清安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她转过头,直视着程芷莹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坚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没有骗你,芷莹,那些事,是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程芷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空洞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填满。
她猛地抓住梁清安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知不知道,我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被他这样瞒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
“我算什么?他的附属品吗?一个需要被他精心保护在玻璃罩里的废物吗?”
梁清安任由她抓着,感受着那尖锐的疼痛,心如刀绞。
她反手握住程芷莹的手,用力地回握。
“不,你不是。”梁清安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颗定心丸。
“芷莹,你从来都不是,你是最勇敢、最坚强的程芷莹,是他错了,是他用一种最笨、最伤人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爱。”
她看着芷莹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恨,恨他的自作主张,恨他的不信任,恨他把你当成一个外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程芷莹的泪闸。
“哇——”的一声,她扑进梁清安怀里,放声大哭。
那些压抑了一夜的愤怒、委屈、不解和心痛,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的哭声那么大,那么绝望,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哭出来。
梁清安紧紧抱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她没有说别哭了,也没有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只是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哭吧,芷莹,哭出来就好了。”她低声说。
“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哭了很久很久,程芷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从梁清安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满是泪痕。
梁清安从包里拿出纸巾,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个婴儿。
“喝点粥吧。”她打开保温桶,一股温热的、带着小米和南瓜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
“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
程芷莹没有胃口,但她看着梁清安温柔而坚持的眼神,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梁清安盛了一小碗粥,吹凉了,才递到她嘴边。
程芷莹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滑入胃里,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和踏实感。
“清安。”她吃完,声音沙哑地问。
“如果……如果他真的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
梁清安没有立刻回答,她收拾好保温桶,然后再次握住程芷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芷莹,这是你的人生,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无论你选择等他,还是选择离开,我都支持你。”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更坚定。
“但是,我想告诉你,爱不是依附,不是牺牲,更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爱是并肩,是信任,是把对方当成和自己一样完整的、独立的人。”
“江滨他错了,错在他没有把你当成那个可以与他并肩的人,但他的出发点,或许真的是爱。”
梁清安叹了口气。
“现在,球在他那边,他选择了坦白,选择了承担责任,这是他迈出的第一步,接下来,球在你这边,你要怎么走,没有人能替你决定。”
她将程芷莹散落在脸颊边的乱发,轻轻别到耳后。
“别怕,芷莹,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家人,我们会陪着你,一起走过这段路。”
程芷莹看着梁清安,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夹杂着一丝迷茫,一丝释然,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的微弱希望。
她反手握住梁清安的手,用力地回握。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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