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女子的低呼，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让驿站门口本就紧绷的气氛，瞬间变得暧昧而又危险。
钱勇和他身后那些亲兵的脸上，都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兵荒马乱的，一个男人，身边藏着个女人，能是什么好事？八成，也是从哪儿抢来的。
刘云的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尴尬，随即又强作镇定，干笑道：“让钱大人见笑了。不过是……路上捡的一个丫头，不怎么懂规矩，受了点惊吓。”
他越是这么遮掩，钱勇心中的兴趣就越浓。
“哦？是吗？”钱勇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亲兵，径直朝着驿站里走来，“我这人，就喜欢看个热闹。王兄弟，不介意我进去，讨碗水喝吧？”
他嘴上说着“讨碗水喝”，但那双眼睛，却已经死死地盯住了后堂的方向。
这是赤裸裸的试探，也是一种示威。
刘云的心中，杀机一闪而过。但他知道，现在动手，就是死路一条。对方有二十多骑，一人一箭，就能把他射成刺猬。
他只能，赌。
赌这个钱勇，是个聪明人。
“钱大人说笑了，您能来，是给我王屠夫面子。请！”刘云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强颜欢笑的无奈。这副表情，落到钱勇眼里，更让他认定了，这个王屠夫，是有什么把柄捏在自己手里。
钱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几个亲兵也跟了进来，其余的人，则在外面，隐隐将整个驿站包围了起来。
驿站的大堂，简陋而又空旷。
钱勇的目光，只是随意一扫，就落在了那个通往后堂的门帘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那边扬了扬。
刘云咬了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着里面喊道：“瑾儿，出来，给钱大人倒碗水。”
片刻之后，门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
苏瑾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虽然有些陈旧但质料不错的素色长裙。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虽然没有珠钗点缀，却更显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粗瓷碗，莲步轻移，缓缓地走了过来。
当她抬起头，将水碗递到钱勇面前的那一刻。
饶是钱勇这种见惯了风月的老油条，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
他身后的那几个亲兵，更是看得眼都直了，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嘟”的吞咽声。
美。
太美了。
那不是普通村妇的美，也不是风尘女子的艳。那是一种，带着书卷气的，我见犹怜的娇柔。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像一汪秋水，此刻正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着，更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好……好个美人！”钱勇的眼中，迸发出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
他伸手去接水碗，手指却故意，在苏瑾儿的手背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苏瑾儿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缩回了手。水碗一晃，几滴水，洒在了钱勇的甲胄上。
“大……大人恕罪！”她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就要跪下。
“哎，美人何罪之有？”钱勇一把扶住了她，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润滑腻，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是本官，自己没拿稳。”
他的手，扶着苏瑾-瑾儿，却不肯松开。
苏瑾儿挣扎了一下，却哪里挣得脱。
刘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钱大人，她……是我的女人。”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钱勇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冷。
“你的女人？王兄弟，你这话，说得可就没意思了。”他松开了苏瑾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闻，抚顺城破之时，巡抚王大人的一位侄女，也失陷在了城中。我看这位姑娘的气质，倒有几分相像啊。”
他这话，就是诛心之言了。
强抢民女，和掳掠官眷，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罪名。
刘云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个真正的狠角色。这个钱勇，不仅贪婪，而且心黑手辣，懂得如何拿捏人的软肋。
“大人说笑了。”刘云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是吗？”钱勇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对苏瑾儿说道，“姑娘，你别怕。你告诉本官，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这个王屠夫，强迫你的？只要你说了实话，本官，立刻就为你做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瑾儿的身上。
她成了这个局里，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她的回答，将决定刘云的生死，也将决定她自己的命运。
苏瑾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看了一眼钱勇那张狰狞的脸，又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刘云。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下柳村的火光，闪过了山洞里的血腥，闪过了刘云在杀人时，那双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在这无边的恐惧之中，她却又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全感。
至少，跟着刘云，她还活着。而且，刘云虽然霸道，却……没有真的侵犯她。
而眼前这个钱勇，他的眼神，像一条毒蛇，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和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
她忽然挣脱了钱勇的手，几步跑到刘云身后，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他是我男人。”她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腔，但却异常清晰。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刘云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苏-瑾儿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钱勇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好，好一个情深意重！”他怒极反笑，“王屠夫，你他娘的，有种！”
驿站里的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然而，钱勇最终，还是没有下令动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刘云，又看了看躲在他身后的苏瑾儿，忽然，笑了。
“王兄弟，别紧张。”他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哥哥我，跟你开个玩笑。英雄配美人，天经地义嘛。”
他拍了拍刘云的肩膀，一副十分亲热的样子。
“我看你这里，是个不错的落脚点。这样吧，以后，你就替我，守着这里。这方圆二十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尤其是建奴探子的消息，你第一时间，报给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他这是……要招安？
刘云一时间，没摸清他的路数。
“怎么？不愿意？”钱勇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不不，能为钱大人效力，是卑职的福分！”刘云立刻顺杆爬。
“那就好。”钱勇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你拿着。”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小的腰牌，丢给了刘云。
“以后，有事，就拿着这块牌子，去广宁城西的百户所找我。就说，是我钱勇的人。”
说完，他再也不看苏瑾儿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我们走！”
二十多骑，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直到马蹄声彻底远去，刘云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的铁牌。
他知道，自己这不是安全了。
而是，引狼入室。他被这个叫钱勇的百户，当成了一条养在野外的……狗。
一条，随时可以宰杀的，探路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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