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雍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忍却又不得不说的提醒；
“万一他在曹操处见识了许都繁华，得了高官厚禄，不再回来，我等岂非痛失臂膀，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抬眼观察着张飞的神色，继续道：“还有那阳安都尉李通，汝南太守满宠，绝非是易与之辈。
前番袁绍派去劝降的使者，李通说杀就杀了，首级直接悬于城门，态度狠绝。
那使者……还是与我一路来的。
幸而我当初未接下他那差使。
我们在汝南，犹如在刀尖上行走，须得万分谨慎才是。”
“嗯？！”
张飞闻言，豹眼骤然圆睁，周身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煞气轰然腾起，仿佛连四周的光线都暗了几分；
逼得近前的简雍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宪和先生！”张飞声如霹雳，在山谷间炸响，方才谈论农耕民生的平和气息荡然无存；
“陆贤弟是某以性命相交的兄弟，休得妄加揣测！
他既答应回来，便是刀山火海也定然会回来！
谁敢再非议半句，某的拳头，可不认得什么故人旧交！”
他猛一挥手，指向朗陵方向：“至于李通？一个恃勇匹夫罢了！
他杀袁绍使者是他的事，若真敢来招惹我黑虎军，某正好拿他的人头，来试我新练成的兵锋是否锋利！”
简雍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连忙拱手告罪：“三将军息怒！是雍一时情急，失言了……”
他话锋一转，神色依旧凝重，“只是眼下我等虽初步立足，但与主公复兴汉室的宏图相比，不过是星火之光。
当真不用联络汝南境内的黄巾残部，在曹军背后点几把火，策应北方战局吗？”
“糊涂！”张飞冷哼一声，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声音沉浑如雷；
“陆贤弟早有断言，眼下与曹军硬碰，就是以卵击石！
当前第一要务，是深耕此地，收拢流民，聚拢人心！
将来大哥归来，进行战略转移时，我们要带走的不仅是兵，更要带走这汝南的民众和民心！”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与粗犷面容不甚相符的狡黠：“当然，虚张声势、混淆视听的功夫不能省。
范强不是已带一小队精锐人马，南下去‘惹是生非’了么？
具体如何行动，待到与大哥汇合之后，自有决断，此刻不必急躁。”
说着，他转向一旁沉默得像块山石的阿彪，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彪子！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贤弟既然点名让你管情报，你就得给俺支棱起来，把这双眼睛擦得亮亮的！”
阿彪眼神复杂地看了张飞一眼。
自家公子陆渊本意是留他做个联络纽带与顾问，谁知这位三将军倒好，直接把他塞进了斥候营，扛起了整支队伍的情报重任。
他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上前一步，清晰禀报：“三将军，近日汝南境内暂无特殊动静。
唯有北面风声渐紧，多方传闻相互印证，袁绍军在白马、延津一带连吃败仗；士气低落。
曹操主力依然被牵制，汝南腹地……兵力空虚，局势似乎……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简雍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珠一转，老练谋士的本能让他瞬间计上心来；
“三将军，既然如此，不如让范强把动静闹得再大些！
最好能拉上那些黄巾残部一起，打出些声势。
届时，我便可趁机再往那些亲袁的士族，乃至荆州刘表那里走动走动；
借口‘策应北方袁公大局’，说不定……还能以此为筹码，再榨出些粮草军械来！”
张飞粗壮的手指在下巴的虬髯上摩挲着，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动：
“嗯……搞点事情，让曹军不得安生，同时还能弄些粮草，确是好事。但有一条，”
他语气骤然变得无比严厉，手指重重一点脚下这片刚刚开垦出的土地，仿佛要将决心钉入大地；
“无论外面闹成什么样，都决不能泄露了孤山峪的根脚！
这里是咱们的老窝，是陆贤弟叮嘱要像眼珠子一样护着的根基，是将来杀回来时、站稳脚跟的本钱！
谁要是漏了出去，坏了大计，俺老张认得他，俺手中的丈八蛇矛，可不认得他！”
简雍沉吟片刻，将心头那点躁动按捺下去，缓声道：“三将军，我再三思索，计划没错，不过暂时宜静不宜动。
算算日程，主公应已收到我们发出的密信。
前番随我南下的袁军使者虽未能说动李通，但汝南郡内多数县已被他们策反，暗投袁氏；
如今只缺一位能主持大局、名正言顺之人。
只待领有袁绍军令的主公南下振臂一呼，各方势力必然云集响应，望风而归。”
他略作停顿，见张飞听得入神，便继续剖析利害：“汝南毕竟是袁绍故里，此地士族与袁氏牵连甚深。
要想从他们手中获得更多实质资助，非得有袁绍令箭、身为皇叔的主公亲自出面不可。
若我们此刻因小利而擅动，打草惊蛇，反而会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张飞听罢，眼中精光一闪，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一击：“宪和先生此言，正合俺意！俺也是这般思量。
只是这身子骨闲得发慌，原想带弟兄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罢了，为了大哥大业，俺老张就再忍他一忍！”
他话锋陡然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紧要事，热切地凑近阿彪，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彪子！陆贤弟留下的那个锦囊呢？
你之前说第二个需等大哥亲至才能开启？
俺这心里跟猫抓似的，不如……咱们先悄悄瞅一眼？就一眼，绝不多看！”
这锦囊乃是陆渊临行前夜，郑重交给阿彪的。
曾于后世熟读《三国演义》的陆渊，对诸葛武侯的锦囊妙计心驰神往，此番正是他的精心实践——
第一个锦囊助他们在汝南立足；第二个需待刘备亲启；第三个则要在无法说服刘备保存实力时方能动用。
此刻被张飞提起，顿时将简雍和张信的目光都牢牢吸引过来。
三人灼灼视线聚焦在阿彪身上。
阿彪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面色肃穆如铁，坚定摇头：“三将军，公子将锦囊托付于我，正是料到您会按捺不住。
他再三叮嘱，第二个锦囊必须面见玄德公方可开启。
军令如山，恕阿彪万万不敢从命。”
张飞嘿嘿一笑，亲热地揽过阿彪肩膀，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诱哄：
“彪子兄弟，俺老张平日待你如何？
那锦囊早晚要开，咱们就提前那么一丁点儿，神不知鬼不觉。
贤弟远在北方，怎能知晓？
你就当可怜可怜俺这颗悬着的心——第一个锦囊让咱们在此扎根，第二个必是破敌妙计。
你不让看，俺这心里七上八下，如何能静心练兵？”
然而阿彪犹如山间磐石，任凭张飞软硬兼施，始终毫不动摇：“公子神机妙算，既作此安排，必有深意。
若因提前窥看而误了大事，阿彪万死难辞其咎。
三爷，还请稍安勿躁。”
张飞见软磨硬泡皆不奏效，只得悻悻然松开手，没好气地哼道：
“好你个阿彪！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怎的这般死脑筋！”
一旁的简雍与张信见威震沙场的三将军竟在一个亲卫面前如此吃瘪，想笑又强自忍住，只得扭过头去，肩头不住耸动。
他们虽也极想知晓锦囊内容，但见阿彪如此坚守原则，心知多说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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