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
雪无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楚天的心脏。她的眼神不再是冰封的漠然，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摊开手心，那朵晶莹剔rou的雪魄莲静静悬浮其上，七彩的光芒在她苍白的指尖流转，美得令人心悸，也美得令人心碎。这朵莲花，既是雪国的希望，也是她此生无法摆脱的诅咒。
楚天沉默着，胸口的残碑印记滚烫，与怀中的玉珏遥相呼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雪无情神魂深处那股阴冷、暴戾的残魂气息，如跗骨之蛆，正不断侵蚀着她仅存的清明。
杀她？
一念至此，楚天心中涌起滔天巨浪。杀她，便等于承认幽冥教大长老的胜利，等于向这操弄生死的宿命低头。不杀她，他又该如何面对她眼中那份赴死的决绝？
“我不会杀你。”楚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雪无情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更深的悲哀：“你不懂……这莲心一旦与你我的神魂彻底交融，我便会成为它的傀儡，一个没有自我、只知杀戮的怪物。与其苟活于世，不如……”
“没有什么不如！”楚天打断她，一步上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你忘了风清雪的玉珏？忘了我说过要守护你？”
他拉着雪无情的手，将那枚温润的玉珏按在她心口。熟悉的暖流涌出，却无法驱散她神魂深处的寒意。
“玉珏能护你一时，却不能斩断你心中的根源。”雪无情苦笑着摇头，“楚天，你我都知道，这是无解的死局。你的破界血脉能吞噬生机，却无法吞噬一种深入骨髓的执念。”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执念……
楚天怔住了。他想起了无妄大师的偈语——“长生非仙路，情劫即道心；破界者，当断妄念，守真心。” 他一直以为，他要斩断的是自己的执念，是那对长生的渴望。却没想到，雪无情所面临的，是比这更加可怕的、被强行种下的“长生执念”。
他看着雪无情，这个曾经冷若冰霜，如今却满眼悲凉的公主。他忽然明白了，真正的守护，不是将她从危险中带走，而是要帮她斩断这心魔的根源！
“如果……这是我的道心要渡的劫呢？”楚天眼中燃起一簇火焰，那是对宿命的宣战，“如果我的道，就是要斩断你这心头的锁链呢？”
雪无情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怜悯，不是责任，而是一种同赴深渊的决绝。
“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水晶宫剧烈地震动起来！
“桀桀桀……真是感人的情话！只可惜，你们没有时间了！”
幽冥教大长老那嘶哑的笑声再次响起。那由无数怨魂组成的巨大身影，虽然被楚天之前的爆发震退，却并未消散。它漂浮在水晶宫的穹顶，俯视着下方如同蝼蚁的两人，充满了暴虐与不屑。
“小子，你以为凭那点微末的‘道心’，就能对抗我这汲取了雪国千万怨气的残魂？简直是痴人说梦！”大长老狂笑，“我承认，你有几分本事。这样也好，让你的神魂，也成为我重塑真身的养料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口，一道漆黑的“噬魂光柱”便朝着楚天与雪无情激射而来！那光柱中，是亿万冤魂的哀嚎，足以让任何神魂为之崩溃！
“小心！”雪无情惊呼，下意识地将楚天推开。
楚天却纹丝不动。他眼中金光大盛，残碑印记与玉珏同时爆发出璀璨光芒。一红一白两道光束冲天而起，竟在空中交汇，化作一面巨大的太极图，将那噬魂光柱死死挡住！
轰——！
剧烈的爆炸声中，太极图寸寸碎裂，但那噬魂光柱也被消弭于无形。楚天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依旧傲然而立。
“有点长进。”大长老赞许道，随即笑容变得狰狞，“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猛地一挥手，无数道由怨魂凝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射出，目标不再是楚天的肉身，而是他与他手中雪魄莲的联系！他要切断楚天对这个世界的锚点，让他变成无根的浮萍，任其宰割！
“没用的。”楚天冷哼一声，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他将雪无情护在身后，左手结印，右手指向那漫天锁链。
“破界，断妄！”
随着他一声低喝，胸口的残碑印记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手，朝着那些怨魂锁链狠狠抓去！
这不是单纯的吞噬，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斩断”！破界血脉的力量，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最本源的威能——不仅仅是吸收，更是净化与超脱！
“咔嚓！咔嚓！”
一道道怨魂锁链在接触到金色巨手的瞬间，便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上面的黑气与怨念被瞬间净化、蒸发！
大长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感觉自己的残魂，都在这一刻感到了刺骨的寒意。这个男人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楚天。”楚天缓缓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镇压万古的威严，“一个，要斩断你执念的东西。”
他不再与对方废话。他知道，与这种被仇恨与怨念填满的残魂，多说无益。
他拉着雪无情的手，将她体内的玉珏之力催动到极致。而后，他引导着自己残碑的吞噬之力，通过两人紧握的双手，缓缓渡入雪无情体内。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一旦失控，两人都会被那狂暴的怨念撕碎。
“楚天，你要做什么！”雪无情感受到了那股霸道的力量涌入，惊呼道。
“斩了它。”楚天双目紧闭，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雪无情神魂的引导之中。他能看到，在她神魂的深处，一团青黑色的阴影正死死地抱着雪魄莲的核心，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便是幽冥教大长老的残魂本源。
“不……不要过来……这是我的……我的雪国……”残魂发出了恐惧的悲鸣。
楚天没有理会。他以自身道心为引，以破界血脉为刃，化作一道最纯粹的金色意志，直刺那团阴影！
“以我心，融你冰！以我道，斩你念！”
这一刻，他不再是单纯的在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道心的对决。他的道，是守护，是温暖，是人间烟火。而对方的道，是吞噬，是寒冷，是永恒的孤寂。
金色的意志与青黑色的阴影激烈碰撞，雪无情神魂的世界里，冰封的雪原开始崩裂，无尽的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啊——！”
现实世界中，雪无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摇摇欲坠。
而水晶宫的穹顶，那巨大的怨魂残魂也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它感觉自己的本源，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强行净化、剥离！
“不！这不可能！我是长生殿的爪牙！我是永恒的存在！”
“在这里，没有长生，只有守护。”楚天睁开双眼，眼中满是疲惫，却也满是清明。
随着他最后一丝力量渡出，雪无情神魂中的那团青黑色阴影，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然后化作点点星光，彻底消散。
雪无情身体一软，倒在楚天怀里。她的气息平稳而柔和，再无半分阴冷。
穹顶的怨魂大长老，也随着这股执念的消散，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最终“砰”的一声，炸成了漫天黑气，彻底湮灭。
水晶宫内，一片狼藉，却重归寂静。
楚天抱着昏迷的雪无情，缓缓坐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场战斗，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力量。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纯净的安详。
楚天笑了。
他知道，他赌赢了。他不仅救了她的命，更救了她的神魂，守住了她作为“人”的资格。
这就够了。
……
不知过了多久，雪无情悠悠转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楚天的怀里，周围是一片狼藉的水晶宫。她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温暖。那股盘踞了她三百年的阴冷与暴戾，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头，看到楚天满是血污的脸，和那双依旧含笑的眼睛。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楚天柔声说道，将她轻轻扶起，“噩梦醒了，就好了。”
雪无情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是被拯救的感激，是三百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的宣泄。
她扑进楚天怀里，放声大哭。
楚天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孩，真的“活”过来了。
许久，雪无情才止住哭声，她从楚天怀里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珠，却笑得无比灿烂。
“楚天，谢谢你。”她认真地说道，“你给了我……一个新的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那朵已经失去所有光芒、变得黯淡无奇的雪魄莲前，轻轻一挥手。
莲花没有碎裂，而是化作一道纯净的冰蓝色光点，融入了她的眉心。
“它走了。”雪无情回头，对楚天笑道，“或者说，它终于得到了解脱。”
楚天也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苦难与挣扎，都在此刻化作了过眼云烟。
“走吧。”楚天站起身，伸出手，“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看看，没有长生的世界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雪无情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十指紧扣，温暖在两人之间传递。
他们并肩走出这座见证了生死的水晶宫，走向雪国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崭新的黎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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