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如墨，冰冷刺骨。
楚天不知道自己漂浮了多久，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浮。胸口的残碑印记不再温润，反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疯狂灼烧着他的神魂，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同化。
“呃啊……”
一声压抑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并未死去，而是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尽的、缓缓流淌的灰色雾气。他悬浮其中，身体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束缚，动弹不得。残碑印记的灼痛，便是这空间对他灵魂的拷问。
“醒了？”
一个平淡无奇的声音，突兀地在空间中响起。没有回音，仿佛说话之人就在他的脑海深处。
楚天猛地抬头，循声望去，却一无所见。
“不用找了，”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这里是我的‘囚笼’，亦是你的。楚天，或者我该叫你……‘钥匙’？”
“玄黄！”
楚天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即使身处绝境，对那个人的恨意，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
“呵呵……”
空间中响起一连串意味不明的笑声。“你终于肯承认了。不错，你是我选中的‘钥匙’。一个完美的、充满了仇恨与执念的容器。”
容器？
楚天心中一凛。这个词，比“钥匙”更加屈辱，更加冰冷。他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一个被精心培育，用来承载某种东西的……器皿！
“我呸！我楚天，是楚家的子孙，是父母用命守护的骨血！我不是任何人的容器！”他怒吼，试图用声音来宣泄内心的恐惧与愤怒。
“是吗？”玄黄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拥有这枚‘长生残碑’？楚天，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只是想复仇吗？还是说，你渴望力量？渴望那种能颠覆一切、掌控一切的力量？”
一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楚天的心上。
是啊，他渴望力量。从家族覆灭的那天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力量。渴望力量去复仇，渴望力量去守护，渴望力量去揭开那该死的真相！
“你的渴望，你的仇恨，你的执念……这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养分。”玄黄的声音充满了得意，“残碑选择了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天命之子，而是因为你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最纯粹的‘破界’之力。它需要一个宿主，一个能承载它，也被它所承载的宿主。”
“你对我做了什么？！”楚天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什么也没做，”玄黄轻笑，“我只是将你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了你一个足够大的舞台。南荒楚家的覆灭，大雷音寺的纷争，太玄门的追杀……这一切，不过是我为你准备的‘食粮’。你在吞噬敌人的生机，在感悟杀戮的道韵，你的‘破界血脉’，正在我的引导下，变得越来越强大。”
楚天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原来，从一开始，他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成长，都只是在别人棋盘上的一步棋！他以为自己在反抗命运，殊不知，他只是在沿着玄黄为他铺设好的道路，一步步走向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我？”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凉。
“因为你姓楚。”玄黄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因为楚家，是这九荒界，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镇魔者’后裔。你们的血脉，是封印源界通道最好的‘锁’。而你，楚天，你是这一代楚家唯一的血脉。你活着，这把‘锁’就永远在。你死了，这把‘锁’……也就没了。所以我不仅要让你活着，还要让你变得更强，强到足以承受打开源界大门的冲击。”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楚天疯狂地咆哮，胸口的残碑印记几乎要炸开，“你想利用我，打开源界，放出那个什么狗屁凶魔？我告诉你，我楚天，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如愿！”
“死？”
玄黄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嘲弄，“你觉得你有选择吗？楚天，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可以逃出大雷音寺的少年吗？看看你的周围。”
楚天闻言，心中一沉，仔细感知着这片灰色空间。
这一刻，他才骇然发现，这片空间并非虚无。无数细密的、肉眼难辨的金色符文，如同天罗地网，将他牢牢禁锢。这些符文，他熟悉无比，正是长生残碑上的纹路！
是残碑，将他困在了这里！
或者说，是残碑中，属于玄黄的那一部分意志，将他困住了！
“你……”楚天的心，沉入了谷底。
“你很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玄黄的声音充满了赞许，“现在，你明白了。你不是我的敌人，你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你将作为我的使者，重启源界与九荒的通道。而你所守护的那些人，那些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都将成为你路上的祭品。”
“我不会的！”楚天嘶吼，眼中血丝弥漫。
“你会的。”玄黄的声音变得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当你看到你珍视的人因为你的‘使命’而痛苦，当你发现你坚守的信念只是一场笑话，你就会明白，所谓的守护，是多么可笑。到那时，你就会心甘情愿地，接过我手中的权柄。”
空间再次陷入死寂。
玄黄的声音消失了，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如同跗骨之蛆，萦绕在楚天的灵魂深处。
楚天放弃了挣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内视己身。
他想起了父母临终前的话语，想起了妹妹的笑脸，想起了风清雪递来的那半块玉珏，想起了阿蛮那纯真的眼神……
这些记忆，是他心中最柔软，也是最坚固的壁垒。
玄黄可以囚禁他的身体，可以污染他的血脉，但他绝无法污染他的心！
“我答应你，我会变强。”楚天在心中默念，“但不是为了你的野心，而是为了……打碎你的阴谋！”
他要变强，强到足以掀翻这囚笼，强到足以斩断这条宿命的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这片灰色的空间忽然泛起涟漪。
一道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壁垒，落在了楚天身上。
“你就是玄黄选中的‘钥匙’？”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不带任何感情。
楚天猛地睁开眼，只见空间的一侧，灰雾凝聚，化作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照出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手持一面古朴的铜镜，容貌绝世，气质清冷，赫然正是花梦瑶！
她怎么会在这里？！
“花梦瑶……”楚天咬牙切齿。
镜中的花梦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她的轮回镜微微转动，镜光落在楚天身上，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你的身上，有他的气息。”花梦瑶的声音依旧清冷，“长生殿的气息。但……又有区别。你很矛盾，你的道心，充满了破灭与守护的悖论。”
“与你无关！”楚天冷冷道。
“不，与你有关。”花梦瑶摇头，“我是太玄门圣女，奉师命前来探查‘钥匙’的真实情况。玄黄大人将你困于此地，必有深意。而我，需要知道这深意是什么。”
她顿了顿，轮回镜的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楚天清晰地看到，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他的现在，而是一幅幅未来的幻象！
幻象中，他手持焚天剑，与花梦瑶兵戎相见，剑锋无情地刺入她的心口。
幻象中，风清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倒在血泊中，手中那半块玉珏染血。
幻象中，阿蛮浑身浴血，对他怒吼：“楚大哥，你疯了！你为了长生，杀了我们所有人！”
一幕幕，一桩桩，全都是最惨烈的背叛与牺牲！
“啊！”
楚天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嘶吼。这些幻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直接攻击他的神魂，放大他内心的恐惧与执念。
“看到了吗？”花梦瑶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这就是你的宿命。你将成为孤家寡人，被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背叛。你所守护的，终将毁灭于你手。你还要坚持吗？楚天，放弃吧。加入我们，玄黄大人会赐予你永恒的生命与力量。”
她竟在诱惑他！
用他最恐惧的未来，来摧毁他的道心！
然而，楚天在短暂的混乱后，眼中反而迸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住口！”他咆哮道，“这些都是假的！是你的幻术！我的道，由我自己来守！我的命，由我自己来决定！我楚天，就算是化作飞灰，也绝不会成为你玄黄的傀儡！”
他的意志，如同燃烧的黄金，竟在轮回镜的幻术中，没有被吞噬，反而愈发坚定！
镜中的花梦瑶，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波动。她的手指在轮回镜上轻轻摩挲，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就在此时，楚天胸口的残碑印记，忽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
这股吸力，并非来自玄黄，而是来自他自身的血脉！
“嗡——！”
轮回镜剧烈地颤抖起来，镜光紊乱。花梦瑶闷哼一声，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着，靠近了那面灰色的囚笼！
“这是……”她大惊失色。
“想走？”玄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把我的‘钥匙’看够了，就想走？花梦瑶，你的轮回镜，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话音未落，楚天感觉自己与轮回镜之间，建立了一丝微弱的联系。他看到了镜中花梦瑶的过去……看到了她作为私生女的卑微，看到了她被灌输“长生至上”的痛苦，看到了她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而花梦瑶，也通过这奇特的联系，看到了楚天深藏在血脉最深处的记忆。
她看到了楚家守护残碑的日日夜夜，看到了楚天父母那决绝而悲壮的笑容，看到了楚天在火海中抱着妹妹尸体立下的血誓。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同样被宿命裹挟，同样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
“你……”她看着楚天，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怜悯”的情绪。
“我什么都不是。”楚天淡淡地说道，“我只是一个，不想再任人摆布的，楚家人。”
空间再次归于沉寂。
花梦瑶的身影，连同那面轮回镜，缓缓消散在灰雾之中。
囚笼里，又只剩下楚天一人。
但这一次，楚天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他不仅没有被击垮，反而找到了新的方向。
他要变强，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守护。守护那些记忆，守护那些不屈的意志。
而在遥远的南域，一处僻静的山谷中。
风清雪猛地睁开双眼，手中的半块玉珏，正散发着焦灼的高温。
她感受不到楚天的气息，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悸动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笼罩了她的心头。
“楚天……”她轻声呢喃，站起身，望向遥远的北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素衣胜雪，宛若谪仙。她的背影，决绝而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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