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的意识如同坠入了记忆的旋涡。他看到了母亲那张总是带着小心翼翼期待的脸,将一碗精心熬了几个小时的汤端到他的书桌前:“小宅,尝尝这个,妈放了新学的药材,听说对胃口好…”
而他呢?他当时在做什么?哦,他在飞快地敲打键盘,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头也没抬,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放那儿吧妈,没胃口,正忙着呢。” 他甚至能回忆起母亲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和那默默放下碗转身离开的背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碗汤,最后大抵是默默地冷掉,被倒进了下水道。
他看到自己房间那扇紧闭的门。门外,是母亲试探的、带着关切的询问:“小宅,晚上想吃什么?…今天累不累?…天气转凉了,那件厚外套妈给你找出来放…” 门内,是他戴着耳机,音量开得震耳欲聋,沉浸在游戏里的厮杀声,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他仿佛看见母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慢慢远去。那时隔着一扇门的沉默,此刻化作了无数尖针,狠狠扎在他的灵魂上。
那些被他以“胃口不好”、“很忙”、“别烦我”粗暴推开的心意,那些被他用紧闭的房门隔绝在外的关怀…在这一刻,被放大、被赋予了千钧的重量。他错过了多少?他浪费了多少?每一次敷衍的搪塞,每一次冷漠的回避,都在此刻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凌迟着他。巨大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灵魂都在颤抖。他多么渴望时间能倒流,哪怕有一次,他能放下手上的事,好好尝一口母亲做的汤,哪怕有一次,他能打开门,笑着对母亲说一句“妈,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爸!妈!对不起!” 电流撕裂的哭嚎冲破了时空电话的壁垒,带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对不起!我以前…太浑了!妈熬的汤…我…我其实都想喝光!妈问我的话…我都想好好回答!对不起——!”
时间无情地流逝。屏幕上,一个刺眼的红色倒计时数字跳动出来:【03】、【02】…
最后的告别时刻。江卫国猛地握住妻子颤抖的手,一同抓紧了那部滚烫的手机。他看着屏幕上那片象征时空阻隔的疯狂雪花,看着那即将归零的数字,一个超越凡俗的念头如同闪电照亮了他的思维——灵魂永生之地?高维文明的列车?这些念头在生死边缘变得无比清晰!
“小宅!” 江卫国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声音穿透电流的杂音,带着父亲最后的、磐石般的信念与指引,“听着!无论你在哪里!无论面对什么!要——心——向——光——明——!”
【01】…
“嗡————!”
一声尖锐到极限、仿佛空间被彻底撕裂的蜂鸣声猛地从话筒中炸开!
手机屏幕上的雪花噪点与那个疯狂挣扎的信号标识,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
彻底的黑暗,永恒的寂静。
光芒熄灭了。信号断绝了。跨越时空的连线,被死亡与规则无情斩断。
“宅宅——!!!” 陈玉梅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划破废墟的烟尘,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身体彻底瘫软下去,那部冰冷的卫星电话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厚厚的尘埃里,屏幕一片死寂的漆黑,映不出任何光亮。最后的余温,也迅速散去。
江卫国紧紧抱住崩溃的妻子,钢铁般的臂膀此刻也在剧烈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部死去的电话,仿佛要将它烙印进灵魂深处。肩背伤口的剧痛远不及心口那被剜去一块的空洞。儿子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对不起”,还有他自己吼出的那句“心向光明”,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反复炸响,回荡不息。
烟尘在断裂天窗投射下的惨淡光柱中缓缓沉降。远处,隐约传来秦奋在废墟中沉重奔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崩塌的厂房一角,只剩下紧紧相拥、被悲痛彻底吞噬的夫妻二人,如同末日废墟中两座逐渐冰冷的雕像。冰冷的灰尘,温柔而残酷地覆盖下来,试图掩埋这刚刚经历了真相、复仇、谅解、天灾以及最终诀别的一切。
寂静深处,只有陈玉梅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撕扯着残存的空气。这呜咽声,是这片绝望之地唯一的祷言,为那个乘着灵魂列车驶向未知深渊的儿子,也为他们自己,被永远留在这个破碎时空里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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