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有祥云仙鹤的穹顶，两侧青铜仙鹤衔灯吐露着柔和明亮的光晕，将整个大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御座之下，按照品级高低，摆满了紫檀木案几，珍馐美馔、玉液琼浆陈列其上，香气氤氲。
皇室宗亲、文武重臣皆身着隆重的朝服或礼服，依序而坐，低声交谈，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潜藏。
凌无双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殿门处，属于中下级官员的席列。
她今日未着六扇门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符合品级的、较为正式的藕荷色宫装常服，虽不及那些世家贵女般环佩叮当、珠光宝气，但她身姿挺拔，眉眼间的英气与沉静，在这满堂锦绣中反而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她端正跪坐于席上，眼观鼻，鼻观心，并未过多打量四周，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不同方向投来的、或明或暗的视线。
皇帝与皇后尚未驾临，靖王萧景宏作为今日的主角，也尚未出现在属于他的亲王席位上。
凌无双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尤其执着，一道来自斜前方不远处，那是司徒岸的位置。
他今日亦是一身紫色丞相朝服，正与身旁的礼部尚书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宫灯下显得格外清俊冷冽，他似乎并未特意看向她，但凌无双就是能感觉到他那份无声的关注。
另一道目光，则更为直接和炽热，来自她侧后方。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几位对司徒岸抱有心思的世家千金，目光中混杂着好奇、审视与难以掩饰的嫉妒。
酉时三刻，钟鼓齐鸣，内侍高亢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立刻起身，整理衣冠，躬身垂首，齐声高呼：“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携着凤冠霞帔的皇后，在宫人簇拥下缓步登上御阶，落座于金龙宝座之上。
紧随其后的，便是今日的功臣——靖王萧景宏。
他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玄色亲王冕服，衬得他身姿愈发伟岸，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与平日在军中或便服时的随意不同，此刻神情肃穆，步履沉稳，遵循着严格的皇家礼仪，向御座上的帝后行叩拜大礼。
“儿臣萧景宏，叩见父皇、母后！北境战事已平，儿臣幸不辱命，特回朝复命！”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皇帝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抬手虚扶：“皇儿平身！
此番大捷，扬我国威，安定边疆，功在社稷！
快入席吧！”
“谢父皇！”萧景宏再拜，方才起身，走向御阶下左侧最前方的亲王席位。
宫宴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身着彩衣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乐声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姿态曼妙。
百官纷纷举杯，向皇帝、向靖王敬酒，说着歌功颂德、太平祥瑞的祝词。
场面一片和乐融融。
凌无双随着众人礼节性地饮了一小口杯中御酒，酒液醇厚，她却品不出太多滋味，心思并不在这些歌舞升平之上。
她能感觉到，自萧景宏入席后，那道原本只是偶尔扫过的、属于他的灼热目光，便几乎定在了她这个方向。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一些与靖王相熟或将领、宗室子弟开始主动向他敬酒，萧景宏来者不拒，谈笑风生，尽显豪迈。
然而，在一次与某位老亲王对饮之后，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殿门处的凌无双，随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自己的亲王席位，端着酒杯，径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一举动，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丝竹声似乎都弱了下去，许多道目光跟随着靖王移动的身影，最终定格在了凌无双身上。
窃窃私语声在乐声的掩盖下悄然响起。
司徒岸执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面上依旧是与身旁官员谈笑风生的温雅模样，只是那眸色，在宫灯映照下，深沉了几分。
萧景宏步履稳健，很快便来到了凌无双的案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周身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与一股属于战场的、未散的凛然之气。
凌无双在他起身朝自己走来时便已察觉，此刻见他站定，便也放下酒杯，从容起身，依礼微微躬身：“靖王殿下。”态度不卑不亢，既保持了臣子的礼节，也没有过分疏离。
萧景宏看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故人重逢的喜悦，那声洪亮的、带着北境豪气的称呼再次响起，在这略显安静的时刻格外清晰：
“双妹妹，不必多礼。”
他笑着，语气自然而亲切，仿佛他们还是当年在边关可以互相捶打肩膀的玩伴，“方才入席时便看到你了，只是要先应付完那些老家伙们的酒。”
他略带抱怨地耸了耸肩，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冲淡了他身上的王爷威仪，倒真有了几分旧日模样。
他这般态度，让周围一些竖起耳朵听动静的官员露出了恍然和有趣的神色。
原来靖王与这凌捕头，竟真是旧识，而且看起来关系匪浅。
凌无双见他态度自然，并无咄咄逼人之意，心中那根因宫宴和环境而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了些许。
她抬起眼，脸上也露出一丝浅浅的、真实的笑意，如同对待一位久别重逢的故友：“殿下风采更胜往昔，恭喜殿下凯旋。”
见她笑了，萧景宏眼中光芒更盛，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说起来，我们多年未见，这杯酒，该敬一敬故人。
敬边关的岁月，也敬你如今在京城创出的名头！”他话语真诚，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快。
凌无双看着他举起的酒杯，又感受到四周那些愈发强烈的注目，心中略一思忖，便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于公，靖王是功臣王爷，敬酒不能不喝；
于私，他以故友身份相邀，若再推拒，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和刻意划清界限了。
“殿下言重了。”她举杯，与他轻轻一碰，“敬往事，也敬殿下为国征战之功。”
两人皆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凌无双微微蹙眉，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萧景宏看着她干脆的动作，眼中笑意更深：“好！
还是当年那个爽快的丫头！”他放下酒杯，似乎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靖王殿下真是好兴致，与故人叙旧，令人欣羡。”
司徒岸不知何时也已离席，缓步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先是落在萧景宏身上，微微颔首致意，随即转向凌无双，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安抚。
他走到凌无双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姿态自然而亲近，对着萧景宏举了举杯：“殿下凯旋，乃国之大幸。
下官也敬殿下一杯，聊表敬意。”
萧景宏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尤其是司徒岸那看似温和实则宣告主权般的站位，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锐芒，但面上笑容不变，同样举杯：“司徒丞相客气了。
朝堂稳定，后勤无忧，亦是此战获胜之关键，丞相功不可没。”
两个男人的酒杯再次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目光交汇处，似有无形的电光石火一闪而逝。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堪称今晚宫宴最引人注目的一幕——战功赫赫的靖王，权倾朝野的丞相，以及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依旧从容自若的女捕头。
这宫宴，果然如预期般，不会平静。
（第122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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