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居一舱的尴尬尚未完全适应，新的考验便接踵而至。
运河虽比不得海上的惊涛骇浪，但船只随着水流轻轻摇晃，对于常年生活在马背和陆地上的凌无双来说，初时尚可忍耐，时间一长，便渐渐感到不适。
起初只是些许头晕，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舱内空气不流通所致，强打着精神继续翻阅卷宗。
然而，随着船只一个轻微的转向，那股熟悉的眩晕感骤然加剧，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她放下卷宗，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用手按住了腹部。
坐在书案后的司徒岸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抬起头，见她眉头紧锁，唇色失了几分血色，不由得挑眉：“凌捕头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生龙活虎，要与本相‘同处一舱’也无妨么？”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若是平日，凌无双定要反唇相讥。
可此刻，她只觉得那摇晃感无处不在，连带着他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水雾，听得不甚真切。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她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向舱门边的痰盂。
“呕——”
她扶着舱壁，对着痰盂干呕起来，因为午膳并未多用，吐出来的多是酸水，但那滋味依旧难受得让她眼眶发红，浑身虚软。
司徒岸脸上的戏谑之色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错愕与了然。
他放下笔，起身走了过来。
“原来是晕船。”他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继续调侃，“想不到堂堂六扇门第一女捕头，擒凶查案时威风八面，竟会败在这小小的舟船摇晃之上。”
凌无双此刻难受得紧，根本没力气与他斗嘴，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在一旁说风凉话。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她忍不住再次俯身干呕，这次连胆汁都仿佛要吐出来了，整个人虚脱得几乎站不稳。
一只温热的手掌适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支撑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是司徒岸用未受伤的右手扶住了她。
“逞强。”他低斥了一声，语气却比方才软了几分，“既不舒服，便去榻上躺着，强撑有何用？”
凌无双想反驳，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他半扶半抱地将自己搀到那张临时加设的卧榻边坐下。
她靠在榻上，闭着眼，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压下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司徒岸看着她这副难得脆弱的模样，与平日那个执拗锐利的女捕头判若两人，心底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转身走到自己的行李旁，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褐色药丸。
“喏，含着。”他将药丸递到凌无双唇边。
凌无双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那枚药丸，又看了看司徒岸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眼神专注的脸，迟疑了一下。
“放心，不是毒药。”
司徒岸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只是寻常的藿香正气丸，加了点安神的药材，对晕船有些效用。”
凌无双这才微微张口，将那枚药丸含入口中。
药丸带着浓郁的藿香气味和一丝清凉的甜意，缓缓在舌尖化开，那翻腾的胃腑似乎真的被安抚了些许，连带着头晕也减轻了几分。
她靠在榻上，闭目调息，感受着药力慢慢发挥作用。
司徒岸就站在榻边，并未离开。
他能听到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的淡淡阴影。
船舱内一时寂静，只有水流声和船体轻微的吱呀声。
过了一会儿，凌无双感觉好了许多，她睁开眼，发现司徒岸还站在一旁，目光正落在她脸上，不知看了多久。
她脸上微微一热，有些窘迫地低声道：“多谢大人。”
司徒岸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书案后，语气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谢就不必了。
只是没想到凌捕头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倒是让本相开了眼界。”
凌无双被他这话说得有些羞恼，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争辩道：“下官只是……不惯乘船而已！若是骑马，三日三夜也不在话下！”
“是是是，凌捕头陆上称雄。”
司徒岸从善如流地点头，眼底却藏着笑意，“那便好好歇着，养足精神，到了江南才好继续‘称雄’。”
他不再打扰她，重新拿起文书看了起来，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显示他心情似乎不错。
凌无双看着他故作专注的侧影，又感受着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药香，心中那股因晕船和尴尬而生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她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药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那恼人的眩晕感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晕船的铁捕，在看似嘲弄实则细心的关照下，终于得以暂时安歇。
而某种微妙的情愫，也在这狭小的船舱内，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开来。
（第33章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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