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土炕硬得硌骨头，盖在身上的旧棉被带着股皂角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猛地坐起身，窗外的天光已经亮透，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棂，能看见院子里晾着的蓝布衣裳在风里摇晃。
这是王婆子的家，赵四前天把他送来时，只说“在这里能混口饭吃”，转脸就消失在了南巷的拐角。
“小林！醒了没？再不起来，早饭都让灶王爷叼走了！”
王婆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又尖又亮，像带了钩子，“我可告诉你，今天得去杂货铺打酱油，晚了老周那吝啬鬼又该拿快过期的糊弄人！”
小林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摸了摸怀里的布包——装向日葵种子的布包被他压在枕下，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这两天在王婆子家住着，他总睡不安稳。
老太太人不算坏，就是嘴碎，从早到晚念叨不停，一会儿说东邻家的土异能小子又长高了半头，一会儿骂西巷的火异能婆娘烧糊了锅底，翻来覆去离不开“异能”“等级”这几个词。
“醒了，王婆婆。”他应了一声，披上衣裳下地。
院子里，王婆子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她满脸皱纹都在跳动。
见小林出来，她手里的火钳往灶膛里一戳，火星子溅出来：“我说你这孩子，走路悄没声的，跟个猫似的。
赶紧洗漱，桌上有玉米糊糊和咸菜，吃完了就去老周的铺子里，记得买最便宜的酱油，别听他瞎忽悠买什么‘异能者专用’，那都是骗钱的！”
小林没说话，低头舀了水洗脸。冷水扑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想起赵四送他来时，王婆子拉着赵四的胳膊念叨：“这孩子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一个半大孩子乱跑，别是惹了什么祸……”
赵四只含糊了句“他老实，您多担待”，塞了几个铜板就走了。
“发什么呆？”王婆子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糊糊推到他面前，“快吃！我跟你说，老周那人精着呢，你要是露了怯，他能把酱油卖出酒的价。
对了，顺便帮我问问，他那儿还有没有粗麻绳，上次买的那捆不经用，才捆了两回柴火就断了。”
小林扒拉着玉米糊糊，听着王婆子的念叨，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念头。
这两天听她念叨得多了，他总算拼凑出些眉目——磐石城里的异能者分三六九等，一等的住青砖瓦房，出门有护卫；
三等的挤在陋巷里，干着最累的活；
至于没异能的普通人，就像王婆子这样，靠着缝补、帮工过活，连买酱油都要算计着铜板。
“记住了，见了异能者别抬头，尤其是袖口绣着金边标记的，那是一等的贵人，咱们惹不起。”王婆子又叮嘱道，把几个铜板塞进他手里，“快去快回，晌午还得蒸窝窝呢。”
出了王婆子家的院门，南巷里已经热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几个孩子追在后面打闹，其中一个瘦小子突然原地蹦了蹦，脚边卷起一小股尘土——看那样子，像是刚觉醒的土异能，只是力道弱得可怜。
“小三子又在显摆他那点本事了。”旁边一个妇人笑着说，“可惜是三等的料，练再多也成不了气候。”
小林攥紧了手里的铜板，顺着巷子往前走。
老周的杂货铺在巷口，一间低矮的土房，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周氏杂货”。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周在屋里跟人说话，声音又粗又哑：“……那可不，昨天张管事家的公子来了，指定要火异能者淬过的菜刀，说普通刀砍不动骨头。我这就剩最后一把了，要不是看你熟，压根不往外拿……”
小林掀开门帘进去时，老周正踮着脚够货架最高层的木盒。
看见小林，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精明的笑：“是王婆子家的小子？买酱油？”
“嗯，”小林点点头，“还要一捆粗麻绳。”
老周从柜台下摸出个陶瓶，往秤上一放：“酱油五文，麻绳十文，一共十五文。”他眯着眼打量小林，“新来的？看着面生。”
“来了三天。”小林递过铜板，目光无意间扫过货架。
角落里堆着些缝着布片的衣裳，蓝色的绣水纹，黄色的绣火焰，还有棕色和青色的，想来是土、风异能者的标记。
“从乡下逃荒来的？”老周数着铜板，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该见过血月吧？半年前那晚，天红得吓人，我在城里都看见乡下的林子着了火，后来才知道，是火异能者觉醒时没控制住。”
小林的心猛地一跳。
血月那晚，他正在石洼村的田里守夜，确实看见天边红得像烧起来一样，还以为是山火。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老周说的那样。
“没……没在意。”他含糊道。
“没在意？”老周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那可是能让人变‘贵人’的日子。你看街口的李屠户，以前就是个杀猪的，血月那晚突然能让刀自己飞起来，成了风异能者，现在连官府都得敬他三分。”
他指了指货架上的一把菜刀，“就这把，李屠户用风刃磨的，快得很。”
小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菜刀确实寒光闪闪，刀刃上似乎还残留着气流划过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王婆子的话，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
“麻绳在那儿，自己拿。”老周指了指墙角，“下次让王婆子自己来，她跟我还能讨价还价，你这孩子，闷葫芦似的，吃亏都不知道。”
小林抱起麻绳，又拎起酱油瓶，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老周在身后跟人打招呼：“哟，张管事的人来了？是来取那桶活水的吧？我这就给您搬！”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走进来，腰间挂着水袋，袖口绣着金边水纹——是一等水异能者的标记。
老周点头哈腰地搬着一个木桶跟在后面，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花。
木桶里的水清澈见底，晃悠间竟没洒出一滴，想来是被异能牢牢锁住了。
小林看着他们走出巷口，心里忽然明白，王婆子为什么总说“别抬头”。
在磐石城，异能者的等级就像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泥土，分明得很，而他这样的普通人，甚至连那泥土都不如，只能在阴影里悄悄活着。
他抱紧怀里的酱油瓶，快步往回走。
阳光穿过巷子里的晾衣绳，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那包植物种子，还有那个强大的系统。
至少现在，没人知道。他想。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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