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已经知道您回来了。
老医师犹豫了一下，今早还派内侍来问过您的伤势。
蓝开闭了闭眼。
嬴稷派人来问，绝不是出于父亲的关心。
而是要知道他何时能去复命。
那个冷酷的男人心中只有秦国的霸业。
即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备车。
蓝开咬牙撑起身子，我要进宫。
公子！您的伤——
现在就去。
蓝开打断老医师的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每移动一寸，那结晶的血肉就像被滚烫的烙铁烙过一样，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这种痛苦似能穿透骨髓，让人痛不欲生。
每一次挪动身体，都像是在经受一场酷刑，让人几乎无法忍受。
断裂的肋骨就像刀割般疼痛，但他必须去面对嬴稷。
任务失败，楚明夷被劫。
法阵失控这些罪责，他必须亲自承担。
一个时辰后，蓝开跪在章台宫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声。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是一根无法弯曲的钢铁柱子，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
似乎这样可以让他稍微缓解一下那从骨子里传来的虚弱感。
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
带来一丝刺痛，以此来分散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
黑色朝服下，冷汗浸湿了包扎伤口的绸缎，绸缎也染上了鲜红。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规律地响着。
蓝开能感觉到高座上的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后背。
抬起头来。
嬴稷的声音不怒自威。
蓝开缓缓直起身子，第一次看清了三年未见的父亲。
岁月似乎未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唯有鬓角几丝白发透露出这位秦国君主已不再年轻。
儿臣有负王命，请父王治罪。
蓝开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嬴稷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王座扶手：蔡仪呢？
法阵反噬...生死不明。
楚明夷？
蓝开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被九灵劫走，堕入法阵空间裂缝...生死不明。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蓝开看到嬴稷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所以。
嬴稷缓缓起身，玄色王袍垂落。
寡人耗费巨大布局，调集破法营精锐。
甚至动用《秦律.急行军》这等秘宝歌器，结果就是折损大将，丢失目标。
每一步走下台阶的脚步声都像重锤敲在蓝开心上。
当嬴稷停在他面前时。
蓝开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铁锈的气息——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痕迹。
儿臣无能。
蓝开再次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愿受军法处置。
出乎意料的是，嬴稷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他，蓝开在其中看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嬴稷轻声道，拇指擦过蓝开脸颊上的一道伤疤。
特别是这倔强的神情。
蓝开浑身僵硬。
母亲是宫中的禁忌，那个来自巴蜀的女子在他五岁时就神秘消失了。
宫人们私下传言，她因触怒嬴稷被秘密处死。
你知道寡人为何派你去追楚明夷吗？
嬴稷松开手，转身走向殿侧的军事沙盘。
因为...儿臣熟悉祝歌秘法？
嬴稷冷笑一声：因为你是寡人子嗣中，唯一继承了你母亲血脉的人。
他指向沙盘上巴蜀地区。
楚明夷体内的白虎守护来自蜀地巫族明家，而明家与掌握童谣灵歌的白家世代联姻。
蓝开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如遭重击：白家...是母亲的...
你母亲是白家上一代嫡女。
嬴稷的目光变得锐利。
如今楚明夷失踪，白虎守护传承下落不明，巴蜀各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慌张跪报：王上，蜀郡急报！
白家联合三个部落宣布停止向咸阳进贡丹砂和朱砂！
嬴稷眼中寒光一闪，转向蓝开：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丹砂是炼制...长生药的关键材料。蓝开声音干涩。
不仅如此。嬴稷一拳砸在沙盘边缘。
没有白家的童谣灵歌压制，巴蜀的巫蛊之术会再次泛滥！
当年寡人费了多少心血才平定那片土地！
蓝开看着父亲暴怒的侧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果然，嬴稷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深渊：
三日后，你启程前往巴蜀，入赘白家。
什么？
蓝开猛地抬头，牵动伤口也顾不得了。
父王！儿臣刚刚任务失败，岂能...
正因为你失败了，才要用另一种方式弥补！
嬴稷厉声打断，白家现任家主是你舅舅，他提出这个条件已经三年了。
如今楚明夷失踪，必须有人去维系秦国与白家的关系。
蓝开跪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
入赘意味着放弃秦国公子身份，成为白家的附庸。
更可怕的是，他将永远被困在那片母亲曾经描述过的、被迷雾笼罩的山林之中。
你要娶的是白家这代嫡女白芷。
嬴稷的语气不容置疑，她精通童谣灵歌，能助你控制巴蜀各部。
这是王命，也是你赎罪的机会。
蓝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自己宁愿接受军法处置。
想说自己对政治联姻深恶痛绝，但最终只是深深俯首：儿臣...遵命。
嬴稷看着这个儿子，终究有了一丝心软。
缓和了神色，“届时你受到的反噬，她能让你不会留下后患。
也不至于早早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离开章台宫时，天已微明。
蓝开拖着伤痛的身体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晨曦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宫墙上的守军换岗，号角声回荡在咸阳上空。
公子请留步。
蓝开转身，看到丞相范雎快步走来。
这位嬴稷最信任的谋士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王上命老臣为您讲解巴蜀局势。
在丞相府的密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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