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题高悬,如同命运的判词,清晰地映入陈青文的眼帘。
他端坐于逼仄的丙字柒叁号舍内,心跳如擂鼓,但神思却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他深知,这第一场“正场”乃是重中之重。
陈青文的目光最先落在两道四书文题目上。孟子的“饥渴害心”之论,让他警醒,必须摒除对功名的过度渴望这颗“心害”,方能写出中正平和的文字。而《中庸》的“造端乎夫妇”,则提醒他文章立意需由浅入深。
他定了定神,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在草纸上细细构思。号舍内一片寂静,只闻笔尖划过草纸的沙沙声。
时间在沉思中悄然流逝。腹中传来饥饿感时,他小心地拿起大哥准备的葱花饼。饼已冷硬,但他嚼得仔细。就着陶碗里差役提供的冰凉冷水,这顿午餐简单却足以果腹。
当他刚完成第一篇四书文的草稿,正凝神构思第二篇时,一阵略显嘈杂的声音从巷道一端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午膳时辰!可用膳者自便!另有官办饭食,五十文一份,欲购从速!”
一个穿着号衣的差役提着食盒,一边走一边拖着长音吆喝,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役,抬着个更大的食桶。
有几个家境显然宽裕的考生,闻声便招手,递出铜钱。
差役接过钱,数也不数便揣入怀中,然后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粗陶碗,从食桶中舀出一勺看不清内容的糊状食物,“啪”地扣在碗里,又从一个布包里拿出一个灰扑扑的馒头,一并递了过去。
那食物看起来寡淡,甚至有些糊底,热气都带着一股敷衍的味道。
陈青文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五十文!够家里买好几斤米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那块葱花饼,心里庆幸大哥准备得充足。
他默默地又掰了一小块饼,就着凉水咽下,继续埋首于他的文章世界。
写完两篇四书文,暮色已开始笼罩。考场内点起了蜡烛。光线昏暗,青文不得不将身子俯得更低。
最后是试帖诗,“赋得为学如登塔”。他斟酌着字句,力求押韵工稳。
当最后一个字小心翼翼地誊抄完毕,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仔细检查一遍后,便将试卷平整放好,等待收卷。
“咚——” 悠长的锣响。“诸生停笔!收卷——”
差役们鱼贯而入收走试卷。卷子被收走的那一刻,青文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随着考棚大门的开启,考生们涌出。
陈青文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挪动。刚出大门,凛冽的夜风便扑面而来。
“青文!这边!”陈满仓挤在人群最前面,快步迎上,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接过他肩上并不算沉的考篮。
“考完了?走,回去歇着。”
回到寄住的那间简陋客栈,陈满仓叫了热水让他烫脚。桌上摆着两碗温热的小米粥,一碟炒白菜和一小碟咸菜。
“饿了一天,肠胃空,吃些清淡的好。” 陈满仓说着,将筷子递到陈青文手里。
看着儿子狼吞虎咽,陈满仓默默地坐在一旁,就着一点咸菜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
夜里,陈青文隐约感觉到父亲起身,为他掖了掖被角。
第二天天色未明,父子二人又早早起身。
依旧是漫长的排队,严苛的搜检。当陈青文再次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时,他瞥见警戒线外的父亲,眉头紧锁,目光紧紧跟随着差役检查他鞋袜的每一个动作。
第二场、第三场、第四场……日子在高度紧张与重复的流程中缓慢流逝。
每一次进入那狭小的号舍,都需重新适应那憋闷的环境和空气中的异味。
后续的考题接踵而至:性理论、默写《圣谕广训》、律赋、试帖诗、经解……每一场都是对学识、体力、意志力的多重考验。
吃喝拉撒皆在这方寸之地。
考场内并非完全死寂。巡考的官吏迈着方步走过,目光如鹰隼。
有时,某个号舍会突然传来骚动,接着是官吏的厉声呵斥和考生的哀求——那是发现了作弊行为。
每当此时,整个考场的气氛都会为之一紧,所有考生都屏息凝神,心中为那考生及其互结的同窗感到惋惜,同时也更加警醒自己。那“一人作弊,五人连坐”的利剑,始终高悬于顶。
陈青文牢记着周夫子的教诲,谨守场规,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答题之中。
他字斟句酌,默写《圣谕广训》,写完后又提起十二分精神,一字一句核对,确保毫无错漏瑕疵。
时间在笔尖流淌。陈青文习惯了在誊抄最终答卷前,先在草稿上反复修改,直至文章通达,才一丝不苟地用工整的小楷誊写到正式考卷上。
每一次落笔,都感觉承载着全家的希望。
最后一场(第五场)的考试内容相对自由,可在经论、诗赋或时文中任选,但限时两个时辰。
陈青文选了自己较为拿手的经论,结合前几场考试的积累,文思泉涌,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一篇自觉尚可的文章。
当最后一份试卷被收走,标志着连续五天的县试终于结束了。
“诸生起身——依次退出——”
号令声中,陈青文和其他考生一样,缓缓站起身。
双腿因久坐而麻木僵硬,几乎无法直立。他扶着号舍斑驳的砖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开始收拾考篮。
考篮轻了许多,但心情却无比沉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他待了五天的丙字柒叁号舍,心中五味杂陈。
随着人流走出考棚大门,外面已是黄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冰冷的空气。
依旧是人头攒动。陈青文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满仓,依旧站在几天来一直等待的那个位置,脸上的皱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更深。
他看到了儿子,没有急切地呼喊,只是眼神牢牢锁定了他,嘴角努力向上牵动。
陈青文快步穿过人群,走到父亲面前。
“爹。”
“嗯,考完了?”陈满仓的声音有些沙哑。
“考完了。”陈青文点点头。
他注意到陈满仓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饼子,显然是为了等他,连饭都没正经吃。
“走,回家。”陈满仓依旧是什么也没问,只是再次习惯性地接过儿子肩上的考篮,另一只手拍了拍儿子肩膀上沾染的灰尘,动作轻柔。那半个饼子,被他默默塞回了怀里。
父子二人随着散去的人流,走到城门口,找到去永宁镇的牛车,付了四文钱,就着夜色赶回了小河湾村。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青文看着陈满仓微驼的背影,心中没有考完后的狂喜,也没有对结果的过度焦虑,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平静,以及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感激。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放榜之日,榜上有名与否,将决定他能否拿到参加下一阶段府试的资格,也将为这段艰辛的赴考之路,画上第一个句点。
喜欢穿越成为农家子,看我耕读传家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穿越成为农家子,看我耕读传家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