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如墨，浸染着巍峨宫阙。
凤仪宫内，烛火摇曳，将风临月端坐于书案后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指尖拂过一册刚刚合上的《舆地志》，目光却穿透窗棂，落在沉沉的黑暗里，锐利如昔年在边关眺望敌营。
“青鸾。”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侍立在一旁的青鸾立刻上前，垂首恭听：“娘娘有何吩咐？” 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她已彻底被风临月的气度与手腕折服，成为其宫中第一心腹。
风临月自案几下方暗格中取出一卷誊抄工整的册页，纸张普通，其上的字迹却力透纸背，内容更是惊心——那是她凭借前世记忆与近期通过陆擎苍从宫外搜集的信息，整理出的近十年科举录取名录与世家子弟入仕比例的详尽对比。
“明日，将此物混入需要整理送至御书房的旧档之中。”她将册页递出，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记住，要让它‘恰好’被理档的小太监放在最显眼，却又不起眼的位置。”
青鸾双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内容，心头猛地一跳。
那上面罗列的数据，清晰勾勒出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垄断仕途的触目惊心。
她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图——这不是直接的奏陈，而是一把无声的匕首，旨在剖开覆盖在王朝肌体上的脓疮。
“奴婢明白。”青鸾稳了稳心神，将册页仔细收好，“定会办得不着痕迹。”
风临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有些话，无需挑明。
萧景玄是雄主，非昏君，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指手画脚的皇后，而是一个能在他凝视迷雾时，悄然递上一盏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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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御书房内。
龙涎香的气息氤氲不散，萧景玄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将又一份关于今科进士背景的奏报掷于案上。
科举案如同一团乱麻，线索似乎都指向某些世家，却又每每在关键处断掉，令人无从下手。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网笼罩在朝堂之上，束缚着他的手脚。
“陛下，内阁送来的部分往年旧档，请您过目。”内侍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摞文书进来，轻放在御案一角。
萧景玄“嗯”了一声，并未立刻去看。
他起身踱至窗边，望着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烦闷更甚。
先帝晚年，为平衡朝局，对世家多有纵容，遗留下这尾大不掉的局面。
他登基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贸然动手，恐引火烧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坐回案前，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堆旧档。
忽然，一份与其他陈旧册页格格不入、纸张尚新的文档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被放在了最上面，像是无意间混入，却又因其“新”而格外突兀。
他随手拿起，翻开。
初时只是随意浏览，但很快，他的目光凝固了。
册页之上，没有一句谏言，没有一丝情绪，只有冰冷到极致的数据。
某年某科，取士几何，其中寒门几何，世家几何；某部某司，新晋官员几何，其背景关联又如何……一条条，一列列，如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世家势力对朝堂的渗透、对科举的侵蚀，赤裸裸地解剖开来，摊在他的面前。
尤其是几个他此前虽有察觉，却未想到如此严重的衙门，数据更是触目惊心。
这绝非寻常整理旧档所能得出的结论！这是有心人，在借旧档之名，行点拨之实！
是谁？
萧景玄眸色骤深，如寒潭古井，波澜不惊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那份册页，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
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是那些被世家压得喘不过气的清流？还是……他那位新婚不久，总让他觉得与众不同的皇后？
他想起了大婚之初，她于宫宴上面对贵妃刁难时的从容不迫；想起了她偶尔望向宫外方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深宫妇人的锐利光华。
“来人。”萧景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内侍监应声而入。
“这些旧档，”萧景玄指了指那堆文书，语气平淡，“是何人整理，何时送来的？”
内侍监不明所以，如实回禀：“回陛下，是司籍司的两个小太监，按惯例今早送来的。”
萧景玄不再追问。
他知道，从明面上查，定然查不到什么。能做出此事，并将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的人，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首尾。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册页上。
这无声的谏言，比任何慷慨陈词的奏疏都更有力量。
它告诉他，在这深宫之中，或许并不只有他一人，在孤独地面对着这片巨大的阴影。
他沉吟片刻，对外唤道：“传朕口谕，宣首辅顾晏书，即刻觐见。”
有些棋，该落子了。
而他心中，对那位可能的“递刀之人”，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探究与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改观。
他将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靠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册页的边缘，目光深邃，低声自语，仿佛在询问这空荡的御书房：
“这份‘旧档’……你究竟想告诉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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