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僵局与江南的暗流,如同两股相互纠缠的绳索,勒得陈策与兀术都有些喘不过气。
石破天严格执行“虎踞”之策,将邺城周边经营得铁桶一般,小股狄虏骑兵的骚扰如同蚍蜉撼树。
而李全在太行山与当地义军合流,神出鬼没,专挑狄虏粮道和偏远据点下手,让兀术派去围剿的部队疲于奔命,却连红袄军的影子都摸不着。
真定府内的存粮一日少过一日,军心愈发涣散。
兀术的伤势时好时坏,脾气也越发暴戾,连斩了几名提议“暂避锋芒”的将领,但也无法阻止绝望情绪在军中蔓延。
真定府·密室
范同看着地图上被南军牢牢控制的河北南部和日趋活跃的太行山区,眉头紧锁。
他试图在江南点燃的“星星之火”,似乎也被陈策以更猛烈的“实业浪潮”和舆论攻势压制了下去。
常规的对抗手段,在陈策稳扎稳打的阳谋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先生,上京来使,依旧……没有带来援兵。”一名心腹低声禀报,语气沉重,“只带来陛下的口谕,让大帅……相机行事,务必守住河北门户。”
“相机行事?”范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粮草将尽,外无援兵,内无战心,如何相机?”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空。
陈策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耐心地在河北编织着他的网,不急不躁,只待猎物力竭身亡。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必须让陈策动起来,乱起来!
一个阴狠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既然正面难以撼动,那就从侧面,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借刀杀人。
“去,请张老先生和李员外过来。”范同对心腹吩咐道,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记住,要隐秘。”
片刻后,两位身着锦袍、面色惶惑的老者被引了进来。
他们是真定城内最大的两家士绅代表,家族在河北盘踞数代,田产店铺无数。
南军打过来时,他们来不及逃跑,只能困守城中,内心早已对引狼入室的狄虏和即将破城的南军充满了恐惧与怨恨。
“范先生,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张老先生颤巍巍地问道。
范同转过身,脸上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二位老先生,如今真定危在旦夕,想必二位心中亦是焦虑。”
“是啊是啊,”李员外连忙接口,“南军虎狼之师,若城破,我等身家性命恐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范同叹息一声,“然而,坐以待毙,绝非良策。”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我有一计,或可保全二位家族,甚至……还能让二位在未来的新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张、李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贪婪:“先生有何妙计?还请明示!”
范同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南军虽强,但其根基在江南。陈策推行所谓新政,实则苛政猛于虎,江南士绅苦之久矣!只是碍于其兵威,敢怒不敢言。”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神色,继续道:“二位家族在河北根深蒂固,与江南诸多世家亦有姻亲故旧之谊。若能设法,将一封血书密信,送至江南某些对陈策不满的耆老重臣手中……”
“血书?”张老先生吓了一跳。
“不错。”范同眼中寒光一闪,“信中内容,便是控诉陈策在河北倒行逆施,纵兵抢掠士绅,强占民田,其《均田令》实为与民争利之暴政!更要提及,陈策有言,‘江南士绅,皆国之蠹虫,待河北平定,必南下清算’!”
张、李二人听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
这……这是要他们去构陷那位权势滔天的陈先生啊!
“这……这若是被陈策知晓……”李员外声音发抖。
“他不会知晓。”范同语气笃定,“信由我的人负责送出,绝对安全。而且,信送到江南,并非要直接扳倒陈策,而是要借江南那些老狐狸的手,去给陈策制造麻烦!只要江南一乱,陈策必然分心,真定之围或可缓解。届时,二位便是保全河北士绅、制衡陈策的功臣!无论将来是狄虏守住河北,还是南军得了天下,都少不了二位的好处!”
他这是要借江南保守派士绅这把 “刀”,去 “杀” 陈策的威望和后方稳定!
张、李二人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们害怕陈策的报复,但也恐惧城破后的命运,更被范同描绘的“功臣”前景所诱惑。
最终,对家族利益的维护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
“好!我等……愿听先生安排!”两人咬牙应承下来。
范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放心,此事若成,二位家族便是河北士林之领袖!”
金陵·杨府
数日后,一封沾染着暗红色污迹、字字泣血的信函,被秘密送到了致仕在家、却依旧在江南士林中享有极高声望的前礼部尚书杨迁手中。
杨迁年近古稀,须发皆白,是江南保守派士绅的精神领袖之一。
他一生恪守儒家教条,对陈策的“新政”和“武人掌权”本就极度不满,只是碍于北伐大义和陈策的权势,一直隐忍不发。
当他展开这封来自河北“士绅代表”的血书,看到信中描述的“南军暴行”和陈策那句“江南士绅,皆国之蠹虫”的“狂言”时,气得浑身发抖,老脸涨得通红。
“狂悖!竖子安敢如此!”杨迁将信重重拍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我早就说过,此子重用武夫,践踏祖制,非国家之福!如今在河北尚且如此,若真让他扫平北虏,携不世之功返回江南,还有我等士人的活路吗?!”
他立刻召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老友和学生,将血书传阅。
一时间,群情激愤。
“杨公,此事绝不能坐视!”
“陈策这是要掘我士绅的根啊!”
“必须阻止他!”
杨迁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光靠我等议论无用。必须让永王殿下,让朝野上下都看清陈策的真面目!他不是要钱粮吗?不是要我们支持北伐吗?好!我们就以此为由,联名上书,请求永王殿下派钦差大臣前往河北‘劳军’,并‘考察民情’!看他陈策,敢不敢让钦差看到他河北的‘真实’景象!”
清凉山别院
“先生,杨迁等人联名上书,请求派遣钦差前往河北劳军考察。”吴文远将一份抄录的奏章副本放在陈策案头,脸色凝重,“其言辞看似恳切,实则包藏祸心。而且,我们截获了河北与杨府之间的秘密联络,虽然内容加密,但足以证明此事背后有人操纵。”
陈策看着奏章,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
“范同……终于忍不住,使出这‘借刀杀人’的伎俩了。想借江南这些老朽的嘴和笔,来给我制造麻烦?”
“先生,此事颇为棘手。若断然拒绝,恐落人口实,坐实他们构陷的‘专权’之名。若同意派钦差,他们必会千方百计在河北寻找甚至制造‘罪证’。”吴文远担忧道。
陈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目光深邃。
“他们想借刀?那我们就看看,这把刀,最后会砍向谁的头。”
他转过身,下令道:“文远,以议事府名义,同意杨迁所请!不但同意,还要大张旗鼓地同意!奏请永王殿下,选派德高望重、秉公持正之大臣为钦差,前往河北犒劳三军,并宣示朝廷(永王)恩德,抚慰新附百姓!同时,令《金陵新报》全程报道此事,将朝廷体恤将士、关心民瘼的盛举,传遍天下!”
吴文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先生是要……将计就计?把这‘劳军考察’,变成宣扬我军纪严明、新政得人心的机会?”
“不错。”陈策冷笑,“他们想找污点,我们就给他们看亮点。告诉石破天和顾青衫,钦差所到之处,务必展现我军容整肃、百姓安居之景象。尤其是那些分到田地的农户、得到安置的流民,让他们亲自对钦差说!我倒要看看,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那几个老朽,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目光锐利,仿佛已穿透重重迷雾,看到了结局。
“范同想借江南士绅这把钝刀来杀我,我就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把这把刀,反过来架到他和他主子脖子上的!”
一场围绕“钦差劳军”的无声较量,就此展开。
杨迁等人踌躇满志,以为抓住了陈策的把柄。
范同在真定府内,期待着江南传来的“好消息”。
而陈策,则稳坐钓鱼台,准备用一场精心策划的“真人秀”,彻底粉碎这拙劣的“借刀杀人”之局。
刀已借出,但执刀者是谁,最终染血的又会是谁,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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