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建之与武平从传令兵处得知,卫广带着一名年轻人归来时,当即便认为是卫广与安仕黎返回了。
两人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大喜过望,连忙动身,前去迎接卫广他们。
等抵达,两人才发现,卫广的确是回来了,但跟在他左右的并非安仕黎,而是另外一名年轻人。
石建之问候了风尘仆仆的卫广一句,接着看向跟在卫广身旁那气定神闲的年轻人,同卫广询问道:
“卫广,此人是……”
“参见石将军!”
不等卫广开口,那年轻人便走到石建之身前,笑容中透着满溢而出的自信,拱手道:
“容在下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名叫顾攸,是来助将军攻破宣虏、夺得胜利的。”
“哦?”
石建之眺眉看了顾攸一眼,如果他没有遇到过安仕黎,只怕还真会为之咋舌侧目。可安仕黎带来的惊奇已经够充分,面对“胜券在握”的顾攸,石建之只感到既荒诞又合情理。
石建之打量着顾攸,笑了一声,淡淡说道:
“有意思,看来我丰平的风水挺好呀,每到危急关头,就有勇士前来相助……不过年轻人,你只怕是气盛过头了,眼下的危局可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挽回的,如果你也是抱定建立功名的想法来此,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石建之并不认为眼前这个顾攸能为局势带来什么逆转,别说是这个顾攸了,哪怕是安仕黎归来,面对显而易见的战力差距又有何法?
妙计也好,取巧也罢,大军合战的洪流足以将一切碾平,而能扭转这一洪流的,自然只有更为强大的战力。
其余一切可以作为补充,却永远无法主导战局。顾攸一人,顶多只是一道涟漪罢了,谈什么夺取胜利呢?
顾攸的自信,石建之悉数置之一笑中。
考虑到这人能够跟着卫广,肯定也有些能耐在身,石建之没有立即下逐客令,而是等候顾攸自行决定。
听了石建之的这些话后,顾攸冷笑一声,注视着石建之道:
“呵呵呵……在下明白,您以为在下是安仕黎第二,而眼下的局势,也绝非多一个安仕黎就能逆转。可您错了,其一,在下不是安仕黎,其二,安仕黎只有一人,而在下看似是只身前来,实则背靠一整个国家,所能为将军、为昭军做的,远比那安仕黎要多得多——在下,绝对值得将军您的信任与重用。”
背靠一整个国家?听到这话,石建之看向顾攸的目光立即就警觉了起来——难道燕国或是凝国也选择掺一脚吗?石建之转而看向卫广,目询卫广这是怎么一回事。
卫广望向顾攸的目光显得很是忌惮,等石建之看向他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
“唉!说来实在话长,我还是慢慢道来吧……”
卫广将他和安仕黎离开踏北、抵达京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讲述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凝国人的突然搅局,蒋羽选择与凝国人达成合作,组织了一场对正明皇帝的袭杀,但袭杀最终以失败告终等种种事迹。
身为听众的石建之与武平难以不为这跌宕起伏的故事惊叹,同时,他们也明白了眼前这顾攸的身份——凝国的代表。
武平此刻仍然在为安仕黎的顺利抵达而感叹,并说道:
“太好了!安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果真平安无恙。”
而卫广则忐忑地注视着石建之,担心石建之会对与凝国人合作产生抵触,从而令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的担忧是多余的,石建之的确因得知这些消息而变得表情凝重,但他并不对与凝国人合作一事感到抵触。
事实上,在他看来,只要能达成目的,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去做,功成胜过一切,何况这次危机干系到上十万人的性命,他所顾虑的另有其事。
石建之注视着顾攸,询问道:
“我想……无利不起早的凝国人从不会无的放矢,你们愿意帮助我昭军,意图何在?是为了削弱宣国,还是说……对抗燕国?”
顾攸笑了笑。
“将军果然英明!没错,我大凝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此番帮助昭军,为的自然是让昭军牵制住宣国,以便我大凝能够乘势攻破燕国。
试想一番,贵国成功击破了宣国,而我凝国也将如愿攻破燕国,这等双赢的局面,将军何乐而不为之?我们的合作,必将无往不利!”
顾攸的眼中闪烁着兴奋,此番合作,他找不到半点被拒绝的理由,石建之定会老老实实地听从他的吩咐。
石建之表现得格外淡然,脸上连点起伏都不曾出现,除了顾攸话音落下时,他的脸上闪过一缕疑惑,这缕疑惑仿佛是在说:说完了吗?就这?
石建之平静地询问道:
“所以,贵国用以合作的筹码是什么?我昭军想要攻破宣人,需要的是战士,而不是说客。”
顾攸继续说道:
“在下当然知道,且在下绝非说客。在下虽不能调遣我大凝的王师支援贵国,可在下手中的一项优势,将为贵国提供重大助力,那就是情报。
身为镇守一方的大将,石将军不会不清楚情报的重要性,而我大凝的谍报机构早就已经渗透进宣军内部,可以探查到宣军大部分信息,并告与贵军。
拥有了这些信息,难道贵军还是不能占得先机,与宣军一较高低吗?您很需要在下的相助,在下也愿意代表我大凝提供帮助。”
“我还有一个问题。”
石建之镇定地注视着顾攸。顾攸闻言,从容地笑道:
“将军但问便是,在下当竭力为将军解答。”
石建之顿了顿,眼神凌厉地开口道:
“我如何保证你们凝国人不是和宣国人串通好,要共同对我大昭不利?你们凝人大可故意提供些错误情报,让我大昭在北线遭遇惨败,不得不调集更多兵力防守北境。
接着,你们凝人就可从我大昭东线长驱直入,直捣国都,不是吗?呵!届时,我大昭万事皆休,你认为我应该冒这个险?年轻人,你似乎太过天真了。”
顾攸的眼神瞬间为惊讶填满,石建之如此谨慎,是他万没有预料到的,现在难题回到了他这边,他该如何向石建之证明他的可靠,让石建之不至于同他撕破脸?
顾攸还在思考,而一旁的卫广与武平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石建之所描述的实在太过可怕,他们无法不对顾攸保持十分的警惕。
顾攸见情况迅速恶化,只能当机立断,向石建之说道:
“将我大凝拒之门外,你们昭人就能够击破宣军吗?”
顾攸紧张地望着石建之,等候石建之的回复,短短的时间里,仿佛空气都于此时凝固。
石建之略微挑眉,摸着下巴,再度开了口:
“继续说。”
顾攸闻言大喜,接着道:
“昭军与宣军的实力差距,将军只会比在下更为清楚,更不用提昭军的统帅还是洪辽这样的鼠辈。
我大凝意图在昭军败退后从昭廷东部进军攻昭,根本无需采取多余措施,只要厉兵秣马、静待其败便是,何必要吃力不讨好地同宣人合作?将军难道不觉得荒谬?
反之,将军愿意接受我方的合作,我方将为贵方献上莫大的助力,即便是扭转战争之天平也未尝不可!呵!试问将军,您除了紧紧抓住在下提供的绳索,难道还有其它办法挽回败局不成?
亦或者,您是要对即将到来的惨败无动于衷?那么在下的确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一切只看将军是如何决定。”
石建之微微低下了头,脸庞在阴影之下显得模糊不清。等他抬起头时,眼神当中依旧留有警惕,却不似先前那般锐利。石建之说道:
“如果凝国真的想要帮助我昭军,为何不直接找总督洪辽,而是来找我一个小小的部将?”
顾攸答道:
“原因很简单,在下知道,您与京城的蒋大人是同盟,而在下恰巧有过与蒋大人合作的经历,安全起见,您自然会是我们合作的首选。
至于洪辽,倘若真的能将合作达成,那的确更加有利,便于我等的行事。但对我等而言,洪辽此人心思难测,难保他不会翻脸。
同他交涉,风险未免过大,不值得承受,所以在下才找到了您。您亦是军中重将,洪辽率领踏北军出征,没理由不带上您,与您达成合作、分享情报,足够了,将军难道还是信不过在下吗?”
石建之又打量了顾攸好一会儿,转而看向一旁的卫广与武平,同他们询问道:
“同凝人合作一事,你们以为如何?”
武平悄悄注视了顾攸一眼,在他看来,这个顾攸与当初的安仕黎诚然有不少相似之处,可却不如安仕黎那样给他带来和风细雨般的好感。
他总感到眼前这年轻人身上带着无形的刺,不过度接触倒也无妨,一旦太过靠近,难免会被这无形之刺伤及。这是武平所心生抵触的。
考虑到此人以及其背后所携之价值,武平不会让一时感觉左右判断。他恭敬地向石建之说道:
“在下不敢妄言!一切听凭将军之处置,如若此人真的能为将军提供助力,那……将军确实可以一试!目前,似乎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卫广则在一旁严肃地补充道:
“将军,虽然就私心而言,我很不想同凝国人合作,他们自私而狡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过……必须承认,凝人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能在天子脚下掀起那么大的风浪,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有凝人相助,或许能让这一战少些坎坷。当然,如果将军真的有更好的办法,就当我是在自说自话吧!”
更好的办法吗?石建之凝神思索着。
无论是卫广还是武平,建议的核心都在于: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那便试着同凝国人接触,抓住这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所以他是否还有更好的办法?不和凝国人合作,依旧可以挽回败局……
石建之的脸色像阴雨时的天空般阴沉。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点头。
“好!”
石建之注视着顾攸,开口说道:
“只要能挽回局面,我甘愿冒此风险。”
顾攸自信地笑着,似乎眼前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他向石建之拱手道:
“明智的选择!双赢的决定!在下就知道,同石将军接触绝不会有差错,我们将携手创造崭新的未来。在下必竭尽所能,助昭军立于不败。”
顾攸显得格外兴奋,武平黯然已久的面庞也见起色,可石建之的表情依旧凝重,仿佛一颗不可撼动的顽石。
他心里清楚,即便凝国人的下场给了他一份重大助力,他又该拿什么干涉洪辽的决定?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果不是辛梦阳拼死相抗,早在终平战役时他们就会因洪辽的胆怯愚懦前功尽弃。这一次,还有谁会来充当第二个辛梦阳?
大概没有了吧!毕竟,终平城里的辛梦阳都已远去,或者是逝去,洪辽再出昏招,踏北军必受荼毒,甚至是不攻自破。当时的奇迹,以及当时的人,都不会再出现了……
“报!”
传令兵再度赶来向石建之汇报:
“禀将军,陛下派遣新军统帅周羽将军协助总督指挥作战,总督特派人前来,邀请将军前往终平商议战事。”
“京城来人了?”
石建之诧异地望向那名传令兵。他先在原地愣了好一阵,接着才挥手示意那传令兵退下。
这场战役的指挥官不只有洪辽,还有陛下空降下来的周羽,那么此战的赢面就更大了,局势……似乎又窥见好转?先是凝国人下场相助,又是陛下空降指挥官防止洪辽胡来,难道……
“难道真的是天不绝我踏北军?”
石建之低垂眼眸,喃喃了一声。
“恭喜将军啊!”
武平突然间欣慰地说道:
“当下状况,宛若天授将军以力挽狂澜之机,莫非真是所谓‘不自弃者,天亦不弃’乎?将军何故忧虑?如今长缨在手,将军还要惘然颓丧下去吗?如不奋起一战,何以告慰上天之厚意?何以告慰林帅在天之灵?”
石建之愕然片刻,终于,他积郁已久的脸庞再度绽放了笑容,点头道:
“我知道了。”
现在的石建之总算从颓丧中走出来了。
之前,他对这场战役是不抱任何期望的,踏北军将在这场愚蠢的战役以及愚蠢的指挥中全军覆没。
如今,局面已经大有好转。凝人的加入,意味着昭军有机会先宣军而动。周羽的到来,意味着可以遏制洪辽的昏招,踏北军未必不能与宣军一战!
石建之长长地吸入一口气,眼神中的激动渐渐恢复如常。
他清楚,现在就欢欣雀跃,为时尚早,他所拥有的仅仅是几个支点,要通过这几个支点撬动胜利的大门,还需要很多的力量,他唯有全力以赴,而不是为沮丧所支配!
石建之意识到,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了,他绝不能让林帅多年心血付之东流,绝对不能!
这时,顾攸也朝石建之拱手道:
“将军,洪辽果然召您了,我们便迅速赶往终平吧!将军有何想要知道的情报,告与在下,在下很快便能给与将军解答。将军一定能用这些情报,制定出最好的作战方案。”
“最好的作战方案吗?”
石建之低声念叨了一句,眼眸之中再一次闪过一抹忧虑。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开口说道:
“好!卫广、顾攸随我前往终平,武先生,我离开后,丰平的事务便交由你打理。”
“在下明白!将军放心去吧!”
武平郑重地答复一声。
石建之简单收拾了一番行囊,便与卫广、顾攸踏上了前往终平之路。
马蹄迈出丰平城,踩在茫茫原野上时,石建之不禁抬起头看向了头顶那灰蒙蒙的天空。
长空是延绵不绝的灰色,仿佛滚涌着浓厚的雾气,沙包一般压在人的头顶,令人的呼吸都有所受阻。
举目望去,平原辽阔,却空无一物,即便是时常盘旋于原野上的大雁,也早已南飞而去。耳中能听到的,只剩厚重沉闷的马蹄声,与萧萧嘶鸣的风声。
天地万物,好像都在为这场至关重要的一战让出道路,立于一旁,屏息凝神地注视战斗的进展。
石建之的心情不免随之而沉重。这场战斗,是踏北军十年经营以来首次大军北上攻打宣国,林骁的心血要么在此刻开花结果,要么就于此时灰飞烟灭……石建之定会竭尽所能,做到最好,不负故去之人的期望。
……
……
……
“石将军,此番会议进展如何?”
顾攸笑着询问从军事会议上返回的石建之。
石建之没有立即回答,脱下软甲,似是十分疲惫地在一把漆色木椅上坐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叹息道:
“唉!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只要宣军在我昭军北上后选择退守,我昭军终将对宣人束手无策。我原想进行推动,看看周羽能否从朝廷要来援军,为此战增加胜算。但几番试探下来,那周羽怕是无力呼叫援军,我们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踏北的军力。”
“那又如何?”
顾攸毫无顾忌地说道:
“据探报,宣人能调用的兵力总计不会超过九万,甚至很可能只有八万,而踏北可出动之兵力达十万,踏北军仍然占据兵力之优势,昭军定可立于不败!”
“胡扯!”
石建之冷冷注视着顾攸,道:
“进退维谷,也能称作立于不败?昭军若被拒于泫水城以南,待后勤无以为继时就必须后撤,宣军趁我昭军后撤之时袭杀而来,我踏北军岂不覆灭?
不过……让我昭军与宣军一直僵持下去,不正是贵国的期许吗?呵!难怪你把话说得如此轻巧。”
被回怼一番的顾攸有些不忿,耐着性子说道:
“那周羽那边呢?此人是否值得依靠?”
“我与此人并不熟络。”
石建之开口道:
“但……我对此人的勇名颇有耳闻,从此次接触中我也能看出来,同为皇帝身边亲信,周羽绝非洪辽等辈能比拟。
且他的一名部下给了我些启发——在踏北军中组建一支先登敢死之士,待战斗打响,由此支军马为先锋,力求撕开宣人军阵。
只要我们能在正面交锋中不逊于宣人,一切便大有可为,这是仅存的机会。不过嘛……”
石建之又是一声苦笑,望了一眼紧闭的窗户,道:
“我虽有心同周羽深入接触下去,可那洪辽如此心虚,多半会对我多加留意,防止我同周羽继续交涉。
接下来该怎么做,恐怕只能靠那周羽自己了,我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出手。”
石建之的眉头渐渐低垂,屋子里为沉默所弥漫,直到卫广厚重的嗓音将这份沉默驱散:
“还请将军放宽心,无论何时,我卫广、还有无数丰平将士皆会随将军死战到底。”
“嗯!”
石建之微笑着点了点头。
“车到山前必有路,继续看吧!”
……
……
洪辽硬着头皮,陪周羽前往军营巡视。
尽管在周羽来到军营的前一天,洪辽就赶紧给军士补发了两个月的军饷,他这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生怕在周羽面前漏了馅,最后治自己一个统军不利之罪。
唉!可以的话,他真想把周羽等人赶得远远的,陪周羽巡视军营,绝对会是自己最为煎熬的时光。
洪辽紧咬着牙,尽可能在外表上表现得泰然从容。
他并不是毫无后手,他还带了一个人前来,那就是他的侄子洪思用。
这小子最是机灵,应变能力着实了得,让这小子跟着自己,没准真能在危机关头帮自己打圆场。
洪辽不知道的,是洪思用比他紧张得多。
洪思用也清楚踏北军是个什么鬼情况,更清楚洪辽把自己带在身边的意图,即帮他圆场。
问题在于,如若面对的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物,大不了颠倒黑白就是了,面对是陛下派来的人,他拿什么颠倒黑白?
总不能周羽斥责踏北军战力不堪,洪思用说这其实是踏北军在示弱吧?洪思用这该怎么圆场?
他头皮发麻,别无答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相较之下,周羽的心思就少得多了,他眼里只有征募人手,组建齐一支精锐敢死之士,在对宣战役中拔得头筹。
该怎么挑选精锐,才是他一直在考虑的。等他进入军营后,他的全部精力才被军营内的景况牢牢吸引。
即便军营里的士兵列好阵容提前等候检阅,练兵经验丰富的周羽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士兵的精神面貌都不怎么样,跟新军将士身上那股昂扬向上之气相比,眼前的士兵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精神面貌不如就罢了,单看外观,一样令他不忍卒睹。
这些士兵不说有多精壮,好歹要在常人之上吧?他们看上去都面黄肌瘦,跟每天吃不饱饭一样。
这就让周羽的心中有了很多猜测,看向洪辽的目光也于不知不觉间变了意味。
至于洪辽,他早就已经在周羽满怀疑虑的目光下双腿发软,站都快要站不稳。
另一面,他看向这些士卒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恨——混账东西!一个个统统是草包、饭桶!本总督给了你们为国效力的机会,你们却不好好珍惜,摆出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
不但有负于他洪辽,更有负于大昭,这些士卒,统统都是白眼狼!该死!该死!都是他们害自己有此一劫!
在军营里走了一大圈,见识到踏北军将士的消极面貌以及凌乱不堪的军营,周羽的心里彻底有了数,可他没有直接向洪辽发问,而是找到了一名士卒,冲他询问道:
“士兵,我问你,你上次发军饷是什么时候?”
那士兵明显一愣,也明显有些惴惴不安,尤其是看到笑容中藏着杀意的洪辽站在一旁,他就更加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却吐不出来一个字。
周羽感受到这士兵的畏惧,他便将一只手搭在士兵的肩膀上表示安抚,语气更为温和地说道:
“如实相告便是,没有人会为难你。”
“禀告…禀告大人,上次发军饷,是…是在昨天。”
在周羽的宽慰下,士兵总算开了口,而他这一开口,周羽和洪辽都猛地颤了一下。周羽几乎完全猜到洪辽在玩什么把戏,眼神便变得更加锐利起来,他继续询问道:
“那……上上次发军饷,又是在什么时候?”
周羽此话一出,洪辽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慌乱。
这等危急情况下,洪辽想到的第一项应变措施,居然是以无比狠厉的目光瞪向那名士卒,威压对方不准说出真相。
好巧不巧的是,周羽就在此时转头看向了洪辽,正好接上洪辽那凶狠如豺狼的眼神。
见到周羽猝然回头,而自己甚至没有来得及切换眼神,洪辽顿时为慌乱所淹没,两眼目光仿佛冲出笆篱的山羊般到处乱窜,唯独不知道应该停留何处。
直到周羽开口说话,心虚无比的洪辽终于将目光聚焦在周羽的脖子上,听周羽说道:
“总督刚刚是什么眼神?”
“这…这…”
洪辽后背发凉,不知作何解释,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来:
“您…您一定是看错了,洪某刚刚,哪…哪里有什么眼神?不过是如往常一般而已。”
“这样吗?”
周羽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洪辽。他的心中早有答案,即便洪辽矢口否认,依旧不会干扰他的判断。他继续向那士兵说道:
“不必理会,你只管回答你的。”
“是!”
见威风凛凛的洪总督也有吃瘪的一天,士兵忍不住在心里偷乐,对回答问题的积极性也高了不少,开口说道:
“上上次发军饷,是在半年前。”
“哦?”
周羽目光凌厉,转头看向洪辽,询问道:
“这么说来,洪总督拖欠军饷足足拖欠了半年?”
“这……”
洪辽满头大汗,尽可能镇定地说道:
“不…不是的,并非如此!就在昨日,洪某已经补交了拖欠的军饷,将军您误会了,在…在下……”
“是吗?”
周羽毫不客气地打断洪辽的话,接着询问道:
“倘若我周羽不奉诏命前来,洪总督是打算把军饷一直拖欠下去?这么看来,周羽的到来实在是坏了您的算盘啊!”
面对周羽那大义凛然的目光,洪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陷入无地自容的状态。
而一直跟随洪辽的洪思用便更是如此,洪辽若不好过,他洪思用又安能好过?
即便眼前的局面完全是死局,身为一介下人,洪思用只有硬着头皮顶上。
他宁可让自己显得无能,也不可让自己显得不忠。
洪思用向周羽解释道:
“将军此言差矣!区区军饷,少放亦或是欠发,又能算些什么?彼等将士能为陛下守疆,为国家效力,本就是其九世所积之荣幸。
赏赐者,本就是多余之物,聊表嘉奖,却绝非关键,将士应当自觉为国尽忠,不以黄白之物为念。总督厉行节俭,乃是为了用于更为合适之处……”
“放屁!”
洪思用这番暴论着实是让周羽涨了见识,他当即便厉声呵斥道:
“如果国家不能为子民施以恩泽,如何要求子民为国家效力?我问你,如果我霸占你的房屋,强占你的妻儿,却还要你为我卖命,你会愿意吗?”
洪思用自然明白自己说的都是些狗屁不通的歪理,可只要能对洪辽表忠心,他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
洪思用眼神坚定,继续辩驳道:
“将军何其之引喻失义!天子,乃是生民之父母,父母要让儿亡,儿安可不亡?天下子民,自降生以来,就已经是蒙受圣上之恩泽,何谈没有?何谈要继续施以恩泽?将军此言,莫非是视圣上如无物……”
“你这混球!”
一直跟在周羽身后的杨焱云彻底忍不了了,快步上前,恨不得一拳打在这口出狂言的小子脸上,但被程净识连忙拦住。
杨焱云快给这洪思用气笑了,照他这个说法,那些因灾荒、官吏压榨而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的死亡也纯属是他们活该咯?还是说陛下在向全天下施以恩泽时一不小心漏掉了他们?真是奇谈怪论!
“本将无心同你争论。”
周羽冷漠地瞥了一眼洪思用,无意同这马前卒争执,而是扭头看向洪辽,道:
“总督大人,欠饷一事,事关重大,甚至干系到此战之胜负,周某希望,洪总督能及时将欠饷统统补上。处理及时的话,也免得本将向陛下请奏。”
洪辽的冷汗立即就下来了,连忙点头称是:
“在下明白了!在下一定会尽力把欠饷补上!还请周将军不要让此事搅扰到陛下,洪某定会勉力为之。”
洪辽点头哈腰,而周羽冷面如铁,接着道:
“此外,还请总督大人从总督府中调用一批金银,以待本将组建先登军之用。”
“啊?这……”
洪辽又一次犹豫了起来,光是补发欠饷,就足够他肉疼的了,居然还要额外调拨金银用以组建精锐?他的心都在滴血啊!这可是他多年积攒之积蓄。
见洪辽再度拖延起来,周羽失了耐心,冷声说道:
“如果总督不同意,本将只有向陛下上书,请求陛下的同意。”
“洪某明白了!”
洪辽忍痛答应了下来,不就是一点金银吗?给了!苦了谁,也不能苦了陛下,让陛下为这点琐事烦心才是。
见洪辽终于松口,周羽也得以放心,至少补发军饷和组建精锐一事都有了期望。
奈何心头的疙瘩,一旦凝结,就再难抚平——终平四城,原来就是在这等人的治理之下吗?
军队内的状况,绝对只是冰山一角,终平的全貌,必定……唉!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呢?
周羽的内心,仿佛绑了块大石头般沉重。及时做了些弥补,是他此刻仅有的慰藉。
不过……自己的这些作为之于踏北军的现状,究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还是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切只能边走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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