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泼洒的浓血,将官道上的积雪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周砚勒住缰绳,身下的黑马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孔喷出两道白气。他并没有下马,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群狼狈逃窜的流寇背影,直到确认他们真的不敢回头,才转过头,目光如电般扫视着眼前这支惊魂未定的车队。
他的右臂依旧被皮带固定在胸前,虽然不能如常人那般挥舞兵器,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伐之气,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危险。刚才那一嗓子吼退百十号流寇,靠的不仅是身后这几十骑精锐,更是栖雁坳这一年来用人头堆出来的凶名。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车队里那个衣着华贵的老者,也就是李家家主李长风,此刻顾不上满地的泥泞,颤巍巍地从马车上走下来,对着周砚深施一礼。他的胡子上沾着雪沫,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周砚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李长风身边的中年文士。
那人正是苏文的信使,名叫赵谦。之前栖雁坳与苏文接触时,赵谦曾作为随从露过面,所以周砚认得他。
“赵先生,别来无恙。”周砚淡淡开口,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热络,“苏先生让你送军甲和粮食,怎么送来这么一大家子人?”
赵谦苦笑一声,上前拱手道:“周教头见笑了。在下此行确实是为了押运那五百石粮食和一百套军甲,就在后面那几辆大车上。只是半路遇上李员外一家遭难,都是乡里乡亲,苏先生又曾受过李家恩惠,这才……这才捎带了一程。谁知这世道如此不太平,刚出府城地界就被盯上了。”
“李员外?”周砚挑了挑眉,“江临府那个开织造坊的李家?”
“正是鄙人。”李长风连忙接话,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早听说栖雁坳沈当家和周教头义薄云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周教头不嫌弃,老朽愿奉上纹银五百两,只求贵地能收留我们一家老小暂避风头。”
五百两纹银,在这个乱世里确实是一笔巨款。但周砚并没有被钱财晃花眼。
他知道沈云疏的规矩——栖雁坳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尤其是这种拖家带口、背景复杂的大户人家,弄不好就是引狼入室的麻烦。
“收留不收留,我说了不算。”周砚调转马头,“既然你们认识苏先生,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至于能不能留下,得看云疏的意思。”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骑兵队立刻分出一半人马,护在车队两侧。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半个时辰后,车队缓缓驶入了栖雁坳。
此时天色已暗,但栖雁坳里依旧灯火通明。特别是新建的“迎宾馆”——其实就是几间修整得比较干净的木屋,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在这清冷的夜色里显出几分暖意。
沈云疏早已得到消息,带着沈云墨和石岩等人在门口等候。
当赵谦带着李长风走到沈云疏面前时,这位李家家主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传闻中那个手段狠辣、能平定黑风坳的女当家,竟然如此年轻,而且看起来甚至有些书卷气。
“沈姑娘,这是苏先生答应的物资清单。”赵谦恭敬地递上一份礼单,“五百石粟米,一百套皮甲,五十把横刀,都在车上,请您查收。”
沈云疏接过礼单扫了一眼,交给身后的沈云墨:“云墨,带人去清点入库。另外,让春婶给客人们准备些热汤饭。”
“是,姐。”沈云墨应了一声,带着几名护卫队员去检查车辆。
处理完公事,沈云疏这才看向李长风,脸上露出一丝职业化的微笑:“李员外受惊了。外面风大,咱们进屋说话。”
屋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李长风喝了一碗热姜汤,脸色才稍微红润了一些。他身后的那几个女眷,包括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也都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神中依然带着几分惊惶。
“沈姑娘,”李长风放下碗,长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老朽这次是举家逃难来的。江临府……怕是要乱了。”
“哦?”沈云疏不动声色地问道,“江临府有高墙深池,又有官兵驻守,怎么会乱?”
“官兵?”李长风苦笑一声,“那些官兵,现在比土匪还凶!自从北边传来鞑靼人要南下的消息,府城里的那位知府大人就开始加征‘助饷银’。一开始还只是要钱,后来直接派兵到大户人家里去抢!老朽的织造坊,前天就被一队兵痞给封了,说是要征用织机给前线做军服。实际上,把我家库房里的丝绸布匹全都卷跑了!”
说到这里,李长风老泪纵横:“若不是苏先生通风报信,让我们连夜出城,恐怕我这一家老小,现在都被抓进大牢当肥羊宰了!”
沈云疏和旁边的周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江临府的情况竟然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官兵劫掠富户,这说明官府的秩序已经开始崩塌。一旦府城失控,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规模的流民潮和更混乱的局面。这对于栖雁坳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机遇”。
“李员外,您的遭遇我很同情。”沈云疏缓缓说道,“但栖雁坳有栖雁坳的规矩。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也不收来历不明之辈。您一家想留下来,可以。但必须遵守这里的劳动制度。”
“劳动?”李长风愣住了,“沈姑娘,老朽虽然落魄,但手里还有些积蓄……这五百两银子……”
“银子在乱世里买不来命,也买不来尊严。”沈云疏打断了他,“在栖雁坳,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饭吃。当然,考虑到您和家人的情况,我们不会让你们去开山采石。听说您是开织造坊的?”
“是,是。”李长风连连点头,“老朽祖上三代都是织户,家里那两个丫头,从小也跟着学过纺纱织布。”
“那就好办了。”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栖雁坳正好缺一个纺织工坊。我们手里有不少从黑风坳缴获的羊毛和麻,但一直没人会处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划出一块地,给您建几间工坊,让您重操旧业。产出的布匹,我们按市价收购,或者折算成积分,供您一家生活。如何?”
李长风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本以为沈云疏会趁机敲诈他一笔,或者把他们当成奴隶使唤。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了他一个重操旧业的机会!在这乱世里,能有一门手艺安身立命,那是多大的福分啊!
“愿意!老朽愿意!”李长风激动得站起来,“只要给老朽几台织机,哪怕是那种老式的木机,我也能给您织出最好的布来!”
“织机好说。”沈云疏笑了笑,“苏先生送来的物资里没有,但我们的木工坊可以造。只要您把图纸画出来。”
安顿好李家人后,沈云疏和周砚、林栖来到了屋外。
夜风清冷,天空中挂着一轮残月。
“江临府看来真的撑不住了。”周砚沉声说道,“苏文这次让赵谦送来这么多物资,恐怕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剿匪,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聪明人总是会多下几步棋。”沈云疏看着远处的山影,“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有了这五百石粮食,加上李家的织造技术,我们的后勤保障就能再上一个台阶。哪怕将来真有大批流民涌入,我们也能消化得了。”
“但座山雕那边……”林栖开口提醒道,“苏文在信里可是点名要我们动手的。拿了人家的东西,如果不办事,恐怕不好交代。”
“办,当然要办。”沈云疏冷笑一声,“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按他们说的方法办。座山雕既然勾结了鞑靼人,那他的胃口肯定不止一个江临府。等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来咬我们这块硬骨头的时候,才是我们收网的最佳时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赵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焦急:“云疏姐!周大哥!不好了!那个……那个俘虏,就是那个张彪,他在新生营里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沈云疏眉头一皱,“破刀和石头不是在那看着吗?二十鞭子还没让他长记性?”
“不是……”赵叶喘了口气,“是他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抽搐,嘴里还吐白沫。新生营里有好几个俘虏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破刀哥怕是瘟疫,不敢靠近,让我来问问该怎么办。”
“瘟疫?!”
这两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瘟疫比刀剑更可怕。一旦蔓延开来,整个栖雁坳都可能毁于一旦。
“走!去看看!”沈云疏当机立断,转身对赵叶说道,“把你准备好的那些防护面罩和艾草都带上。通知秦老,让他也做好准备。林栖,你带尖刀小队封锁新生营,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新生营。
原本安静的营房此刻乱作一团。那几个发病的俘虏被隔离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和呕吐声。
沈云疏戴着特制的厚棉布口罩,身上裹着严实的防护服,走进了那间充满恶臭的屋子。秦老和赵叶跟在她身后,同样全副武装。
张彪躺在草铺上,脸色潮红,浑身滚烫,眼睛翻白,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冷……好冷……”
秦老上前搭了搭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脸色凝重。
“不是普通的伤寒。”秦老沉声说道,“脉象浮数,舌苔黄腻,这是‘热毒’入体。看这症状,有点像……‘鼠疫’的变种。”
“鼠疫?”沈云疏心里咯噔一下。
“应该是他们在黑风坳的时候,吃了不干净的老鼠肉,或者是被带病的老鼠咬过。”秦老叹了口气,“这种病发作极快,若是控制不住,三天就能死人。”
“能治吗?”沈云疏问道。
“难。”秦老摇摇头,“若是以前,我有几味猛药或许能试一试。但现在手里缺几味关键的药材,特别是‘大黄’和‘黄连’,那是清热解毒的君药。咱们库存里早就没了。”
大黄和黄连?
沈云疏脑海中迅速闪过刚才赵谦送来的物资清单。
“药材……陈观上次送来的只有一些金疮药和补气血的。”沈云疏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站在门口的赵谦突然开口了,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沈姑娘,若是缺大黄和黄连,李员外的车队里可能有。”
“什么?”沈云疏猛地回头。
“李家除了做织造,还兼做药材生意。”赵谦解释道,“这次逃难,李员外把家里库房里最值钱的几车药材都带上了。我记得……其中就有几箱上好的川黄连和西北大黄。”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下令:“周大哥,快去请李员外!不管他开什么价,那些药材我全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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