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火洗礼的山谷里，将皑皑白雪映照得有些刺眼。空气中，血腥味和硝烟味尚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归程的队伍，比来时壮大了数倍。
三十名骑兵走在最前方，他们虽然满身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身下的战马，蹄子上裹着磨损严重的草绳套，踏在雪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这支临时组建的骑兵队，在昨夜的突袭中打出了栖雁坳的威风，也打出了自己的自信。
队伍的中央，是十几辆从杨震营中缴获的大车。车上满载着盔甲、兵器、粮食和布匹。秦老坐在一辆铺着厚厚毛皮的马车里，赵叶正小脸严肃地给他检查脉象。老人虽然虚弱，但精神头却很好，不时和旁边同样坐在车上的沈云墨说着话，点评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潜行。
“……你那小子，下手够黑的，一弩封喉，有老夫当年采药时对付毒蛇的准头。”秦老捋着胡子，眼中满是赞赏。
沈云墨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都是林栖哥教得好。”
队伍的最后方，则是一百五十多名垂头丧气的俘虏。他们被收缴了兵器，用绳子五人一串地牵着，在护卫队的看押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雪地里。这些曾经的溃兵和土匪，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沈云疏骑着那匹神骏的白蹄乌，与周砚、林栖并辔而行，缓缓巡视着这支长长的队伍。
“统计出来了。”周砚将一本沾着雪水的册子递给沈云疏，声音有些沙哑，“昨夜一战，我们阵亡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六人。这是自打咱们南下以来，伤亡最重的一次。”
沈云疏接过册子，翻看的指尖微微泛白。每一个名字，都曾是栖雁坳里一个鲜活的生命。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把他们的名字刻在英烈碑上。抚恤按最高标准的三倍发放，他们的家人，由栖雁坳养到老。”
“我已经安排了。”周砚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指向那些缴获的物资，“收获也很大。杨震不愧是当过官的，家底丰厚。光是铁甲就有五十多副，长枪两百杆，弓弩五十张，箭矢数千。最重要的是粮仓，我们找到了足足三百石粟米和一百石黑豆。这些粮食，够我们撑到开春了。”
三百石粟米！
这个数字让沈云疏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粮食，永远是这个乱世里最硬的通货。有了这批粮食，她接下来要推行的计划，才有了最坚实的底气。
“那些人呢？”沈云疏扬了扬下巴，示意队伍后方的俘虏。
“一百五十七人。”林栖言简意赅地说道，他似乎永远都那么惜字如金，“杨震的亲卫死士有二十多个，昨晚基本都战死了。剩下的这些人，大部分是被裹挟的流民和一些散兵游勇，没什么斗志。”
“斗志可以重新培养，就看用在什么地方。”沈云疏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当凯旋的队伍出现在虎口隘时，早已等候在此的石岩和南山村村民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秦老！是秦老回来了！”
看到那辆马车上须发皆白的老人，南山村的汉子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甚至有人直接跪倒在雪地里。秦老在南山村的地位，如同定海神针，他平安归来，南山村的魂就回来了。
石岩大步流星地冲到车前，对着沈云疏和周砚等人重重抱拳，虎目含泪：“沈姑娘，周教头，林栖兄弟！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但凡栖雁坳有任何差遣，我南山村万死不辞！”
“石大哥言重了。”沈云疏翻身下马，扶起他，“我们是盟友，本就该守望相助。秦老也是我们的家人。”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部队继续向栖雁坳进发。
当那近百匹战马组成的骑兵队出现在栖雁坳的视野中时，留守的沈槐、王氏和所有村民都沸腾了。他们冲出温暖的屋子，站在冰墙上，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发出兴奋的呐喊。
这一刻，胜利的喜悦才真正地、完全地降临在每一个人心头。
入夜，栖雁坳的议事堂里，灯火通明。
长条木桌旁，坐着栖雁坳和南山村的核心成员。
秦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喝了热腾腾的参汤，精神好了许多。他看着在座的众人，感慨万千：“老夫被困匪巢，本以为是一把老骨头要交代在那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能飞上那鹰愁涧的绝壁……栖雁坳的手段，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侥幸成功罢了。”沈云疏谦虚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秦老平安归来，我们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但眼下，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
她将那本记录着战利品和俘虏的册子推到桌子中央。
“杨震的寨子里，除了兵器粮草，我们还找到了大量的铁料、木材、药材，甚至还有几箱子官府的文书和户籍册。这些都是好东西。”沈云疏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但同时，我们也带回来一百五十七个俘虏。”
“这还不好办？”石岩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听话的，直接砍了。愿意归顺的，就打散了分到各处干活。”
“不行。”沈云疏立刻否定了这个简单粗暴的提议，“石大哥，一百五十多号青壮，不是十五个。他们都曾是兵，是匪，手上都沾过血，心里都藏着鬼。简单地打散，一旦生乱，就是心腹大患。全部杀了，更是下下之策，不仅浪费了劳力，传出去，我们也会背上一个‘杀降’的恶名，以后谁还敢投靠我们？”
议事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
周砚沉吟道：“可以筛选。把那些刺头、死硬分子挑出来，单独看押。剩下的，可以慢慢同化。”
“同化也需要方法。”沈云疏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木棍，指着黑风坳的位置，“黑风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里面的屋舍、粮仓、铁匠铺一应俱全。我打算，把它改造成一个‘劳动改造营’。”
“劳动改造营？”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词。
“没错。”沈云疏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有俘虏，不论之前是什么身份，一律送到黑风坳。在那里，他们不再是兵，也不是匪，而是‘劳改犯’。”
“我们会对他们进行甄别。手上有人命、罪大恶极的，作为第一等，罚他们去开采最危险的矿石，干最累的活，每日只给果腹的口粮。那些被裹挟的流民、罪行较轻的，作为第二等，负责伐木、烧炭、屯田。表现好的，可以晋升。”
“如何算表现好？”周砚问道。
“用积分。”沈云疏终于抛出了她的核心方案，“我们将现有的‘贡献积分制’进行扩展，应用到劳改营里。每天完成定额的工作，可以获得基础积分。超额完成，有额外积分。检举他人的不轨行为，有奖励积分。用积分，可以兑换更好的食物、棉衣，甚至是酒肉。积分累积到一定程度，可以从第一等降到第二等。第二等的，积分够了，可以申请‘假释’，回到栖雁坳或者南山村，成为预备村民。”
她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继续说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劳改营里，我会派人去给他们上课。不教别的，就教两条：第一，栖雁坳的规矩是什么。第二，人为什么要像人一样活着。”
“我们不杀他们，但要磨掉他们身上的匪性、兵痞气。我们要用规矩和劳动，把他们重新塑造成遵守秩序的‘人’。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但只要成功了，这一百五十多个人，就会成为我们最忠实的劳动力，甚至是未来的战士。”
整个议事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沈云疏这个宏大而精密的计划震撼了。
这个计划，不是简单的收编，也不是残酷的屠杀，而是一种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治理之道。它给绝望的俘虏留下了一条活路，一条通过劳动和遵守规矩就能重获新生的路，同时又将风险牢牢地控制在栖雁坳的手中。
良久，秦老第一个抚掌赞叹：“妙啊！杀人诛心，攻心为上。沈姑娘此法，有仁，有威，更有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治理之法。此乃王道之基啊！”
周砚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钦佩：“此法可行。黑风坳由破刀带五十个野狼沟的人去看守，再加上我们派驻的二十名护卫队员，足以镇住场面。具体的积分细则，需要尽快制定出来。”
“我已经拟好初稿了。”沈云疏从怀里拿出另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大家可以一起议一议，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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