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蘑菇汤带来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在阿战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中缓慢流淌。后脑的钝痛并未消失，但似乎被这暖意隔绝开了一层，不再那么撕心裂肺地牵扯着他的神经。虚弱感依旧沉重，但至少，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的濒死感减弱了。
他靠坐在冰冷的铁皮墙边，小迪蜷缩在他身侧，呼吸均匀，带着一丝难得的安稳，沉沉睡去。脏兮兮的小脸上，似乎也因为那点暖食而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
窝棚外，贫民窟的夜并不宁静。远处隐约传来醉汉的嚎叫，女人的哭泣，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的、压抑的争执声。这些声音构成了第七庇护所外围永恒的背景噪音，象征着无休止的挣扎与绝望。
但此刻，阿战的心神却大部分沉浸在了内部，沉浸在那根连接着他与角落阴影中那只蟑螂的、纤细却坚韧的精神丝线上。
他闭着眼睛，尝试着更深入地“触摸”这种联系。
起初只是模糊的方位感和简单的情绪反馈——安全，满足，以及一种对窝棚后方垃圾山深处某个方向的、持续存在的微弱渴望。
他集中精神，像抚摸一根琴弦般，小心翼翼地拨动着这根无形的丝线。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不再是蟑螂本身那个光点，而是以那个光点为中心，向外辐射出的一个极其狭小的、模糊的感知范围。那是一个扭曲的、由气味、震动和温度梯度构成的世界。
他能“闻”到角落里干草腐烂的霉味，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极其细微的震动（可能是远处沉重的脚步声），能“分辨”出靠近铁皮墙壁处那一丝更低的温度。
这是……蟑螂的感官？
阿战心中震动。他的异能，不仅仅是单向的指令下达，竟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共享契约生物的感知！虽然范围小得可怜，感知到的信息也扭曲破碎，需要他费力去解读，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发现！
在危机四伏的废土，多一种感知手段，就意味着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他尝试着向蟑螂发出更复杂的指令。不再是简单的“过来”、“回去”，而是更具指向性的：“移动到门口，停留在阴影里，警戒。”
指令发出，他通过精神联系紧密地关注着。
角落里的淡白色光点动了。蟑螂窸窸窣窣地爬出阴影，沿着墙根，以一种高效而隐蔽的路径快速移动，最终准确地在窝棚入口那块破麻布门帘下的阴影里停了下来。它不再移动，触须微微颤动，将周围环境的震动和气味信息，持续不断地通过那根精神丝线反馈给阿战。
成功了！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定。
阿战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尝试。他发现，这种精神联系的强度和清晰度，似乎与他自身的精力集中程度有关。当他全神贯注时，共享的感知范围会稍微扩大一点点，接收到的信息也更分明。而当他精神疲惫、思绪涣散时，联系就会变得微弱，感知范围缩小，信息也变得模糊。
这像是一种需要锻炼的“肌肉”。
他反复练习着，下达各种指令，熟悉着共享感知的模式，测试着联系的极限距离。他发现，目前的有效指令范围大约在二三十米内，超过这个距离，联系就会急剧减弱，指令模糊不清，共享感知也会中断。而共享感知的有效范围，更是只有以契约生物为中心的区区几米。
还很弱小，非常弱小。但这是一个可以成长的方向！
不知不觉，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只剩下风声和偶尔响起的、不知名变异生物的悠长嚎叫。惨淡的月光偶尔能顽强地穿透辐射尘云，在窝棚的缝隙间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斑。
阿战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袭来，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过度使用能力的代价。他停止了练习，将意识从那条精神丝线上收回。
窝棚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小迪平稳的呼吸声。那只蟑螂依旧忠实地守在门帘下的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阿战看着妹妹的睡颜，又感知了一下门外那个微弱的光点，心中百感交集。一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连一口野菜都保不住的孤儿。现在，他拥有了一个看似可笑、实则潜力未知的异能，和一个……无法用常理衡量的“伙伴”。
那蘑菇……他回想起那诡异的外观和味道，以及食用后带来的恢复效果。蟑螂能找到它，并且判断它对人类（至少对他们兄妹）是“安全”甚至“有益”的，这绝非偶然。这只变异蟑螂，恐怕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它对垃圾山深处的“渴望”，又指向什么？
一个个谜团在他心中盘旋。
当务之急，是进一步验证蟑螂的“寻宝”能力，并找到更多那种蘑菇，或者其他可以食用的东西，尽快恢复体力。然后，是时候考虑如何利用这个能力，在这该死的废土上，为自己和小迪谋取一条真正的生路了。
他需要信息，关于异能者的，关于庇护所内情况的，关于荒野和变异生物的……他以往处于社会最底层，所知极其有限。现在，他需要主动去获取信息。
还有实力。契约一只蟑螂远远不够。他需要契约更多、更强的生物。但如何找到合适的目标？如何确保契约成功？契约更强生物是否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这些都是未知数。
想着想着，精神上的疲惫最终压倒了思考，阿战靠在墙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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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阿战是被小迪轻轻推醒的。
“哥，天亮了。”
阿战睁开眼，窝棚里依旧昏暗，但缝隙透入的光线比夜里明亮了些。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惊喜地发现，虽然依旧虚弱，但比昨天好了太多。后脑的疼痛减轻了大半，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那蘑菇的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立刻将意识连接到门外的蟑螂。共享的感知中，外面依旧安静，只有清晨的冷风和远处早起拾荒者隐约的脚步声。蟑螂传递来一切正常的反馈。
“我们还有多少水？”阿战问道。
小迪拿出那个锈迹斑斑的罐头瓶，里面只剩下瓶底浅浅一层浑浊的水。
“省着点喝，今天我们必须找到更多水和食物。”阿战站起身，感觉脚步比昨天稳健了不少。他走到门口，掀开门帘一角，那只蟑螂安静地趴在阴影里，触须对着他动了动。
他心中发出指令，让它回到窝棚角落待命。蟑螂立刻窸窸窣窣地爬了回来。
“小迪，你留在家里，把门关好，无论谁叫都别开。”阿战叮嘱道。他不敢再带小迪去危险的垃圾山。
小迪乖巧地点点头，眼中虽然有不舍和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哥哥的信任。
阿战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出窝棚。贫民窟的清晨，空气冰冷而污浊，弥漫着一股隔夜腐败的气息。一些面黄肌瘦的人已经开始活动，大多眼神麻木，行色匆匆。
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垃圾山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他脚步更快，也更警惕。他一边走，一边通过精神联系，向跟在脚边阴影里的蟑螂下达了指令：“寻找可食用植物或真菌，类似昨天的蘑菇。注意避开危险。”
蟑螂接收到指令，立刻加快了爬行速度，再次展现出它对垃圾山复杂地形的惊人熟悉。它带着阿战穿梭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之间，绕过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区域，避开那些看起来结构不稳、可能坍塌的垃圾堆。
有了昨天的经验，阿战对蟑螂的引导多了几分信任，紧跟其后。
这一次，蟑螂带他走的路线与昨天不同，更加深入垃圾山的另一侧。这里的环境似乎更加恶劣，垃圾的种类也更加诡异，出现了许多破碎的实验器皿和沾染着不明粘液的容器残骸。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蟑螂在一片主要由废弃金属支架和破碎混凝土块构成的区域停了下来。它在一道狭窄的、被锈蚀铁板半掩着的缝隙前打着转，传递来强烈的“发现”情绪，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警告”。
有东西？阿战心中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他集中精神，通过共享蟑螂的感知，努力探知缝隙内的情况。
共享的感知范围有限，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缝隙深处似乎有微弱的生命反应，不止一个，而且带着一种……攻击性？同时，一股淡淡的、与昨天那灰蓝色蘑菇类似但更加浓郁奇异的味道飘了出来。
里面有那种蘑菇？但也有危险？
阿战犹豫了。他看了看周围，这里已经是垃圾山相当深入的区域，罕有人至。他捡起地上一根沉重的铁棍，握在手中，又向蟑螂下达了指令：“尝试引出一个。”
蟑螂收到指令，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道缝隙。
片刻的寂静后，缝隙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和几声尖锐的“吱吱”叫！共享感知中，蟑螂的光点正在快速移动，同时出现了另外几个较小的、带着明显敌意的红色光点！
是辐射老鼠！而且不止一只！
阿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握铁棍，死死盯着缝隙出口。
下一秒，蟑螂如同黑色的闪电般从缝隙里窜了出来！紧接着，三只体型比昨天那只稍小、但同样狰狞的辐射老鼠红着眼睛追了出来！
蟑螂凭借速度优势，在几块混凝土碎块间灵活地 zigzag 奔跑，吸引着老鼠的注意力。其中一只老鼠追得最近，几乎要咬到蟑螂的尾部！
就是现在！
阿战看准时机，从藏身的金属支架后猛地跃出，手中铁棍带着他全身恢复不多的力气，狠狠砸向那只追得最紧的老鼠！
“砰！”
闷响声中，铁棍砸在了老鼠的脊背上！老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动作一滞。另外两只老鼠立刻调转目标，呲着牙扑向阿战！
阿战早有准备，一击得手后毫不恋战，立刻向后急退，同时向蟑螂发出指令：“干扰它们！”
蟑螂瞬间掉头，如同敢死队一般，再次弹射而起，撞向其中一只老鼠的面门！那老鼠被撞得脑袋一歪，动作慢了一拍。
阿战抓住这短暂的间隙，铁棍横扫，逼开另一只扑来的老鼠，然后转身就跑！
“吱吱！”三只老鼠显然不肯放过到手的猎物，愤怒地追了上来。
阿战拼尽全力在崎岖不平的垃圾堆上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不敢直线逃跑，而是利用复杂的地形不断变向，时而跳过一道沟壑，时而钻过一道矮洞。
蟑螂则充分发挥了它体型小、灵活性高的优势，紧紧跟在阿战身边，不时对追得最近的老鼠发起骚扰性的攻击，延缓它们的速度。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在垃圾山上演。
阿战的体力在飞速消耗，身后的鼠叫声和腥臭味却越来越近。眼看一只老鼠就要扑上他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阿战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个空罐头盒，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完了！他心中一片冰凉。
然而，预料中的撕咬并没有到来。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更加激烈和混乱的“吱吱”惨叫，以及某种……沉重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阿战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到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那三只追着他的辐射老鼠，此刻正被几条碗口粗细、布满粘液和暗紫色斑块的肉质触手紧紧缠绕！触手的源头，来自旁边一堆看似普通的、由腐烂有机物和污泥构成的垃圾堆深处。那堆“垃圾”此刻正在蠕动，表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布满利齿的口器，正将一只还在挣扎的老鼠往里面拖拽！
另外两只老鼠也被其他触手死死缠住，正在被那巨大的口器吞噬！咀嚼骨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拟态兽！或者是某种类似的、善于伪装埋伏的变异吞噬体！
阿战瞬间明白了蟑螂之前传递来的“警告”是什么意思！它早就感知到了这个潜伏的猎杀者！它引出的不只是老鼠，更是利用老鼠，触发了这个更可怕的陷阱！
那诡异的蘑菇，恐怕就是这头拟态兽用来吸引猎物的诱饵！
蟑螂此刻已经敏捷地爬到了阿战身边，传递来急促的“快走”情绪。
阿战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停留！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方向，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远离那恐怖口器的方向亡命狂奔！蟑螂紧跟在他脚边。
一直跑出去数百米，直到完全听不到身后的咀嚼声，也感觉不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阿战才瘫软在一堆相对安全的废弃轮胎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
太险了！只差一点，他就成了那怪物的点心！
他看向安静趴在一旁的蟑螂，心中充满了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是它，再次救了他一命。它不仅找到了食物，还敏锐地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并且利用环境，巧妙地……或者说，本能地，将危险转嫁给了其他的猎物。
这只蟑螂的智慧和对环境的利用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休息了好一会儿，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这次冒险，虽然没能采到蘑菇，但却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垃圾山的危险，也让他对蟑螂的能力有了更深的了解。
它不仅仅是一个探测器，更是一个拥有丰富生存经验和一定战术思维的……伙伴。
“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阿战平复了呼吸，对蟑螂说道。今天不能再冒险了，必须找到更安全的食物来源。
蟑螂触须动了动，开始引导阿战走向垃圾山相对外围、人流稍多的区域。这里被无数拾荒者反复翻捡过，找到有价值东西的概率极低，但相对安全。
果然，转了近一个小时，除了几块几乎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硬邦邦的合成食物残渣（通常被称为“塑料饼”），一无所获。就在阿战有些气馁，准备返回时，蟑螂突然在一处靠近贫民窟边缘的、相对干净的渗水坑边停了下来。
这里的水同样浑浊，但比起垃圾山深处的毒水要好得多，是不少贫民取水的地方。此时正有几个人在排队用各种容器接水。
蟑螂没有看向水坑，而是对着水坑旁一片生长着稀疏、颜色暗沉杂草的荒地，传递来“可食用”的意念。
杂草？阿战疑惑地看过去。那些草看起来干枯萎缩，毫不起眼。他认得其中几种，是废土常见的、韧性极强但几乎无法消化的野草。
但蟑螂指向的，是混杂在其中的一种叶片呈锯齿状、边缘带着细微绒毛的矮小植物。这种植物他没见过。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通过蟑螂共享的感知，他能“闻”到这种植物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带着清甜气息的味道，这与周围杂草的苦涩味截然不同。
难道……这个也能吃？
他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株，掐断一片叶子，挤出一点点汁液，凑到鼻尖闻了闻，确实有股很淡的甜味。他犹豫了一下，用舌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青草气息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并没有引发任何不适。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咀嚼了 tiny 的一点点碎末。纤维粗糙，但确实带着可感知的糖分和水分！
这或许不是什么美味，也提供不了太多能量，但至少是安全的、可以补充少量水分和维生素的来源！
他立刻动手，将附近能找到的这种锯齿状叶片的植物都采集了起来，数量不多，但也勉强能凑成一小把。这比他预想的空手而归要好太多了。
带着这意外收获的“野菜”和那几块聊胜于无的“塑料饼”，阿战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返回窝棚的路。
这一次垃圾山之行，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机遇与危险并存。他的异能和蟑螂伙伴，给了他窥探机遇的眼睛，但废土世界的獠牙，也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他需要更快地成长，需要更多的“眼睛”，更需要……强大的、能够保护自身的力量。
当他回到窝棚，将那一小把不起眼的野菜递给小迪时，小迪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她而言，只要是哥哥带回来的、能吃的，就是最好的。
阿战看着妹妹的笑容，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蟑螂，握紧了拳头。
变强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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