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西的街巷浸染得一片沉寂。唯有“济世堂”门楣下悬挂的那盏昏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晕。
白芷早已收拾好药箱，熄灭了诊室内的灯烛，回到后院临时的居所歇息。白日里的喧嚣已然褪去，只剩下草药特有的苦涩清香，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寂静之下，危险如同潜行的毒蛇，正悄然逼近。
林羽如同真正的影子，融入了医馆对面一条更窄巷道的浓重黑暗里。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呼吸绵长几不可闻，整个人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这几日，他敏锐地察觉到，医馆周围的“苍蝇”明显多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远远的、粗略的监视，而是变成了更具侵略性的窥探。相府的人，似乎正在失去耐心，或者说，他们对“苏慕言”及其相关一切的怀疑，正在急剧加深。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协调的动静。风吹动落叶的沙沙声，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野猫掠过墙头的细微响动……一切都被他纳入耳中，迅速分析，然后归类为无害的背景噪音。
直到，一个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脚步声，出现在医馆侧后方的小巷里。
来了。
林羽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将身体更加贴紧墙壁，透过巷口的阴影，观察着那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身影。
那人一身夜行衣，动作矫健，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他并没有直接靠近医馆后门，而是利用墙角的阴影和堆放杂物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移动，目标明确——他想寻找一个能够窥视后院，甚至可能尝试潜入的角度。
不能再让他靠近了。林羽心中冷然。白芷就在里面，医馆内虽然也有些许自保的布置，但绝不能冒险让这些探子真正接触到核心。
就在那黑衣人贴近后院墙根，试图借力攀上墙头观察内里情形的瞬间，林羽动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似被夜色本身推动着，倏忽间便掠过短短的距离，出现在了黑衣人的身后。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那黑衣人似乎察觉到身后气流有异，骇然想要回头，但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已经精准无误地扼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只手同时捂向他的口鼻，截断了任何可能发出的惊呼。
“喀……”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吹散的脆响。
黑衣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软了下来，眼中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瞬间凝固。林羽面无表情，如同处理一件无生命的物件，迅速将尸体拖入巷道最深处，塞进一堆废弃的竹篓和破旧家具之下，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血迹。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隐入黑暗，仔细感知了片刻，确认周围再无异状，这才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现场，迅速返回城南小院。
……
书房内，油灯依旧亮着。
苏逸正在灯下默读经义，试图用圣贤之言来平复内心日益增长的焦灼与压力。然而，当他看到林羽推门而入，感受到那股随之而来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煞气时，他的心猛地一沉。
“林大哥？”苏逸放下书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羽反手关上房门，走到桌前，他没有坐下，而是就那样站着，身姿笔挺如松，但眼神却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公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刚才，我又清理掉一个。在医馆后院墙外。”
苏逸的指尖微微一颤。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林羽此刻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峻。
“对方的手法变了，”林羽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敲在苏逸心上，“不再是简单的盯梢。这个人，训练有素，目标是窥探甚至可能潜入医馆后院。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也在评估白芷姑娘的价值和……我们的反应。”
苏逸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来，秦嵩对我们的兴趣，是越来越浓了。”
“不止是兴趣。”林羽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逸，“他们在失去耐心。之前的远观，得到的可能只是模糊的疑点。现在，他们想要更直接、更具体的东西——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的目的，我们所有的秘密。这次是试图潜入医馆，下一次，可能就是直接针对你，或者更激烈的行动。”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判断：“我嗅到了‘收网’前的气息。秦嵩老贼权势滔天，行事向来肆无忌惮。他或许一开始还存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谑，或者顾忌瑶光公主那边的反应。但现在，疑心既起，且日渐加重，他不会容许任何潜在的威胁长久存在。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不会再满足于这种小规模的试探和监视了。”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芯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逸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林羽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他深知秦嵩的为人，那是一个为了排除异己，可以制造弥天大案，屠戮百余口而无动于衷的狠辣角色。一旦他认定“苏慕言”有威胁，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可能性，他也绝不会手软。
科举在即，这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若在此之前身份暴露，或者被罗织罪名下狱，一切就将前功尽弃，复仇无望，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可能会在科场上动手脚，诬陷你舞弊；可能会制造一场‘意外’；也可能干脆罗织一个罪名，直接派兵拿人。”林羽的声音将最坏的可能性一一剖开，摆在苏逸面前，“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苏逸沉默良久，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的木纹上划过。危机迫在眉睫，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看来，公主的橄榄枝，我们想接，也得有命接才行。”苏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抬起头，眼中之前的彷徨与犹豫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公子的意思是？”
“加快步伐。”苏逸目光灼灼，“白芷姐姐那条线，要尽快发挥更大作用，我们需要知道相府接下来可能的动作方向。另外，我们之前准备的几条紧急撤离路线，必须再次确认，确保万无一失。还有……”
他压低了声音：“是时候，准备一些‘反制’的手段了。我们不能总是被动挨打。”
林羽眼中闪过一丝赞同的光芒：“明白。我会去安排。”
夜色更深，危机感如同实质的浓雾，将城南小院紧紧包裹。林羽的警告像一声惊雷，惊醒了尚存一丝侥幸的迷梦。潜龙在渊，却已能感受到水面之上，猎网正在缓缓收紧。是继续深潜，还是奋起一击？抉择的时刻，正随着敌人逐渐失去的耐心，一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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