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那一声并不高昂，却如同冰锥裂石般的质问，回荡在死寂的紫宸殿中。所有嘈杂、悲泣、争吵，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惊愕、复杂、乃至带着一丝期盼地，聚焦在那道立于御阶之前、身形清瘦却脊梁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皇帝赵珩失神的目光，缓缓聚焦在杜宏脸上。他看着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看着那张古井无波却在此刻写满决绝的面容。郭信的血书犹在耳边，北境陷落的烽火仿佛已映红天际，潼关垂危的呐喊声声泣血……帝国，真的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悬崖边缘！
什么猜忌，什么权衡，什么帝王心术，在这即将倾覆的社稷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的力量！而眼前这个臣子，这个他既倚重又忌惮的老臣，恰恰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最有可能创造奇迹的力量！
赵珩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所有的犹豫与彷徨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他绕过御案，几步走到杜宏面前，竟伸出双手，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杜宏扶起！
“杜卿！”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的却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是朕……是朕之前犹疑了！如今国难当头，社稷危殆，非卿之刚决，不能挽此天倾！朕，错矣！”
皇帝当众认错！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杜宏身体微微一震，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年轻帝王。他在赵珩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悔意，看到了迫切的期望，也看到了那深处依旧存在的、属于帝王的审视。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陛下……”杜宏刚欲开口，赵珩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打断了他。
“朕如今不问其他，只问杜卿，可有良策，救此危局？！”赵珩的目光死死盯着杜宏。
杜宏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个人情绪压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语速快而清晰，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
“陛下，当下危局，三线并发，然关键在于西线潼关！潼关若彻底失守，叛军长驱直入，则大势去矣！北境狄人虽破关，然其掳掠成性，必先消化磐石堡所得，席卷周边，真正威胁京畿尚需时日！此乃我军最后之喘息时机！”
“臣之策有三！”
“其一，固守潼关，不惜一切代价！立即擢升潼关现存职位最高之将领代郭信之职，统一指挥！将京营所有库存之箭矢、火油、震天雷，全部运往潼关！命周边州县，所有驻军、民壮，即刻向潼关靠拢，听候调遣，哪怕是用人命填，也要把缺口堵住！”
“其二，阻敌缓进，争取时间！北境方向，严令河北节度使，放弃与狄军偏师纠缠，立刻收拢兵力，依托城池，层层设防，节节抵抗，迟滞狄军主力南下速度！同时，启用臣此前组建之‘刺穹营’残部及所有可用之江湖死士，深入狄占区，袭扰其粮道，刺杀其将领，令其不得安宁！”
“其三，稳定内部，畅通血脉！淮安漕运案，请陛下授予钦差陈鉴临机专断之权，凡有阻挠调查、毁灭证据者，无论品级，可就地正法！同时，由陛下亲自下旨，暂时绕过户部及漕运衙门，从内帑拨付专款，征调商船、民船，由兵部直接派人护送，从江南紧急调粮，走海路、陆路并进，直送潼关与河北前线！”
三条策略，条条狠辣，条条都指向了目前最紧迫的危机，而且几乎每一条，都需要打破常规，需要赋予执行者极大的权柄，甚至需要皇帝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内帑）！
朝臣们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杜宏提及“刺穹营”、赋予钦差“就地正法”之权以及“绕过户部”时，更是让不少人面色惨白。这杜宏，一旦放开手脚，其手段果然还是如此酷烈，如此……不顾一切！
赵珩听完，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杜宏的思路清晰无比，直指要害！这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非常之时，必须行非常之法！
“准！统统准奏！”赵珩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转身，面向百官，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旨意！”
“加封杜宏为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总领平叛诸务，节制天下兵马，赐尚方宝剑，凡四品以下官员，有贻误军机、抗命不尊者，先斩后奏！”
“潼关军务，按杜卿所言办理！京营军械，即刻启运！”
“河北防务，按杜卿所言办理！‘刺穹营’及一切可用之力，皆归杜卿调遣！”
“淮安漕运案，授予陈鉴先斩后奏之权！内帑拨银三百万两，由杜卿亲自负责，组建特别粮道，驰援前线！”
“各部院、各地督抚，需全力配合杜卿！若有阳奉阴违，朕，绝不姑息！”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狂风暴雨，将之前所有的束缚彻底打破！杜宏不仅官复原职，更是被赋予了比之前“节制诸军”时更大的权柄！总领平叛，节制天下兵马，先斩后奏！这几乎是赋予了杜宏在战时等同于皇帝的军事指挥权和生杀大权！
“臣，”杜宏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沉凝如铁，“杜宏，领旨！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潼关若失，臣自刎以谢天下！北境若溃，臣愿提头来见！”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沉重的军令状。
他站起身，接过内侍捧上的尚方宝剑。剑身冰凉，重若千钧。
他不再看任何人，手持宝剑，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那清瘦的背影，在恢弘的殿门映衬下，显得如此孤独，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决绝无悔的气势。
临危再授，授以国柄。这条曾被猜忌、被束缚的孤狼，终于在帝国最危急的时刻，被卸去了所有的枷锁，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奔向那已是尸山血海的战场。
帝国的命运，就此完全系于他一人之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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