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以雷霆手段总揽大权，如同一块巨石强行压住了沸腾的油锅，帝国这艘破船在惊涛骇浪中竟暂时稳住了一丝航向。潼关得到了宝贵的喘息，北境狄人的兵锋被稍稍延缓，东南的粮秣也开始艰难地汇向生命线。京城内外，在杜宏冷酷无情的军法威慑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绷紧的平静。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杜宏的权柄越重，手段越狠，触及的利益就越深，积累的怨恨与恐惧也就越多。这怨恨与恐惧，在绝望的土壤中，极易滋生出更恶毒的阴谋。
这一日深夜，杜宏依旧在枢密院正堂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烛火将他疲惫的身影拉得细长。连日的不眠不休，即便以他钢铁般的意志，也感到了阵阵眩晕。他端起手边早已冰凉的浓茶，啜饮一口，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倦意。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叩门声。这是负责与他单线联系的暗卫头目求见的信号。
“进。”杜宏放下茶盏，声音沙哑。
暗卫头目悄无声息地闪入，反手关上房门，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人，有异动。”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们安插在几个王府和国公府外的眼线回报，这几日，成国公李崇、安平郡王（淑妃之父，虽因淑妃事受斥，但爵位尚在）府上，皆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士秘密出入，行踪诡秘。尤其是成国公府，昨夜更有一批来历不明的兵刃甲胄，伪装成商货运入府中。”
杜宏的眼皮微微一跳。李崇？那个在京营统帅位置上尸位素餐、被他多次申饬的勋贵之首？安平郡王？那个因女儿被废而心怀怨怼的国丈？
“还有，”暗卫头目继续道，“我们监控的几个与漕运案有牵连的官员，近日活动异常频繁，虽表面惶恐，但暗中似乎也在串联。另外……江南周廷玉大人密报，沿海发现小股倭寇与不明身份的中原人士接触，其行事风格，不似寻常海匪，倒像是……军中斥候。”
王府、勋贵、漕运余孽、不明身份的军中斥候、甚至可能牵扯到江南……这些零散的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杜宏脑中飞速旋转、拼凑。一个模糊而可怕的轮廓，渐渐浮现。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或怠工，这更像是一场……政变的雏形！
他们想干什么？在京城内部发动叛乱？与外敌里应外合？还是……趁乱另立新君？！
杜宏感到一股寒意自尾椎骨升起，瞬间遍布全身。外有强敌压境，内竟还有如此包藏祸心之辈！他们难道不知，一旦京城内乱，前方将士顷刻间便会军心崩溃，这大周江山，立时便是覆亡之局吗？！
不，他们知道。他们只是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权势、富贵，乃至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
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怒，如同岩浆般在杜宏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冰封的外壳。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但他很快便将这怒火强行压下。此刻，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名单。”杜宏的声音冷得像冰，“所有有嫌疑的府邸、人员，全部列出。加派三倍人手，给我盯死他们！尤其是李崇和安平郡王府，他们的一举一动，每日何时如厕，我都要知道！”
“是！”暗卫头目凛然应命。
“另外，”杜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启用‘断线’计划。”
暗卫头目身体一震。“断线”计划，是杜宏早年布下的一招闲棋，旨在关键时刻，通过散布假情报、制造内部猜疑等方式，从内部瓦解潜在的敌对联盟。此计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反噬亦烈。
“大人，此时启用，是否……”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杜宏打断他，“他们不是想串联吗？那就给他们加点‘料’！想办法让安平郡王‘偶然’得知，李崇与宫中某位新近得宠的嫔妃家族过往甚密；再让李崇‘意外’发现，安平郡王似乎与西边叛军有私下往来……记住，要做得自然，似是而非，让他们自己去猜忌，去内耗！”
“属下明白！”暗卫头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领命，迅速退入黑暗。
暗卫离去后，杜宏独自坐在空荡的大堂内，烛火将他脸上深刻的皱纹照得如同沟壑。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悲凉。
外敌环伺，已是举国维艰。而这些帝国的蛀虫，却在想着如何在这危局中火中取栗，甚至不惜引狼入室！
他缓缓拿起案上的尚方宝剑，冰凉的剑鞘触及掌心，带来一丝清醒。他不能乱，更不能倒。此刻的京城，看似平静，实则已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必须在这火山喷发之前，找到那个最危险的喷发口，然后，以最果断、最残酷的方式，将其彻底封死！
他提起笔，开始给皇帝写密奏。他必须将这股暗流告知皇帝，但又不能引起大规模的恐慌，更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贸然对勋贵宗室动手。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精准的拿捏。
写完密奏，用火漆封好，命心腹即刻送入宫中。杜宏再次走到窗边，望向那沉沉睡去的、却暗藏无数杀机的京城。
死水之下，微澜已起。他这条被赋予了生杀大权的孤狼，不仅要应对明处的强敌，更要时刻警惕来自背后阴影中的毒牙。这场战争，远比潼关城下的血肉横飞，更加凶险，也更加令人心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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