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黄风岭,如今气象大不相同。
昔日赤焰寨的匾额早已被砸碎烧火,取而代之的是高悬的“黄风寨”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山寨规模扩大了数倍,依山势修建的营盘鳞次栉比,巡山的妖兵披坚执锐,队列整齐,妖气滚滚直冲云霄,彰显着一方霸主的赫赫声威。
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聚义厅前那根高耸入云的旗杆。杆顶,一面巨幅旌旗在猎猎山风中舒卷张扬,旗面乃是用西梁女国特产的月光锦织就,边缘绣着繁复的云纹,正中四个龙飞凤舞、蕴含着一丝女王亲赐威仪的大字——黄风大圣!
这面旗帜,仿佛是整个黄风岭蒸蒸日上、势力急剧膨胀的象征。每日,都有四方妖众前来投奔,粮草物资堆积如山,练兵演武的呐喊声震动山谷。麾下妖将,包括青虎在内,个个意气风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仿佛已经看到了跟随‘黄风大圣’开创不世基业的辉煌未来。
然而,与这外界的喧嚣鼎沸、烈火烹油般的兴盛截然相反,端坐于这权力旋涡中心的黄风,内心却一日比一日更感沉重与不安。
聚义厅后的静室中,夜阑人静时,外面的喧嚣渐渐沉寂,唯有那面大旗被山风鼓动发出的“哗啦啦”声响,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心神。
睡眠,成了奢侈,更是折磨。
几乎每一晚,他都会被几乎相同的噩梦攫住。
梦境的开端,总是那片熟悉的、被鲜血浸透的南云山脉。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妖术爆裂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他看到,那些曾誓死追随他的亲卫,在敌人冰冷的枪阵中,如同脆弱的布偶被轻易地撕扯、贯穿,肢体四分五裂,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腥甜的铁锈味。他们至死圆睁的双眼,都望着他,里面没有怨恨,只有“快走”的决绝。
他看到,老黑——那头憨直却忠勇无比的黑熊,用庞大的身躯为他挡住致命的攻击。厚重的熊皮被利刃、妖火撕扯得如同破布条,胡乱地挂在血肉模糊的躯体上,露出森森白骨。老黑兀自咆哮着,声音却因肺部被刺穿而带着血沫的嗬嗬声:“大哥……快……走——!”
最后,画面总会定格在“飓风”那里。他那骄傲的师弟,原身本是翱翔天际的鹰隼,此刻却被做成了冰冷的标本,钉在敌人的战利品墙上。羽翼以扭曲的姿态展开,曾经锐利如电的鹰眼,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两个空洞、深邃的黑暗,就那么默默地、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哀伤,只有无尽的虚无与死寂,却比任何控诉都更让黄风灵魂战栗。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喘,黄风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脖颈间尽是冰冷的汗水,连中衣都已被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窗外,月光凄清,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如同铺了一层寒霜。那面‘黄风大圣’的旗帜仍在风中不知疲倦地作响,声音传入静室,在他听来,却仿佛是南云山脉的亡魂们在夜风中的呜咽与诘问。
他抬手,用力揉搓着脸颊,试图驱散脑海中那血腥而清晰的画面。山寨的壮大,女王的册封,麾下的拥戴……这一切看似风光无限的成就,都无法填补他内心那巨大的空洞与负罪感。这‘黄风大圣’的宝座,下面垫着的,是南云兄弟们的累累白骨。
他得到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地位越高,就越觉得脚下虚空,如临深渊。
这份深埋于心底、无法与人言说的煎熬,比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疲惫。
夜色如墨,静室中只余黄风粗重的喘息声。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噩梦的余悸尚未散去,而女王那日看似随意、实则句句机锋的点拨,此刻却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与那血色的梦境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两个货真价实的大罗金仙……不,那猴子恐怕还在其上!这等存在,竟会心甘情愿、亦步亦趋地护卫着一块所谓的‘长生不老肉’,慢悠悠地走去西天取经?”
黄风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讥讽笑容。
“哈哈……哈哈哈!这算什么?撒下香饵钓金鳌?可这饵也未免太假!这计策也未免太过拙劣!真当我黄风,当这天下群妖,都是没脑子的蠢货白痴吗?!”
他几乎要怒吼出声,胸腔因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屈辱而剧烈起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隐秘的机缘,这简直就像是在妖界广发了一道明晃晃的请柬,邀请各路妖魔前去“赴死”!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冰寒刺骨的无力感。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你看穿了又如何?这就像一个早已布好的棋局,你身在局中,便由不得你不落子。
跑? 黄风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夜空,这三界之大,看似无边无际,实则壁垒森严。天庭统御九天,灵山坐镇西陲,道门洞府遍布山川,那些真正的逍遥之地,哪里容得下他这等根脚不净的妖王存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逃到哪里去?最终不过是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从某个角落里揪出来,下场或许更为凄惨。
散? 他看向山下连绵的营火,那是他好不容易聚拢的数万妖兵,是青虎他们期盼的眼神,是“黄风大圣”这面刚刚竖起的旗帜下,无数追随者对于权力和未来的渴望。人心可用,亦可畏。他若在此刻说出一个“散”字,恐怕第一个反噬他的,就是这些如今将他奉若神明的“弟兄”。这大好基业,这滔天权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意味着覆亡。
不劫?避之? 黄风打了个寒颤。佛旨既定,取经路便是钦定的“功德之路”。你若是识相,乖乖跳出来做那磨刀石、垫脚石,或许还能在剧本里得个“皈依”或“被度化”的结局;你若敢避而不见,坏了这场大功德,那便是公然违逆天意佛旨!届时来的,恐怕就不是什么你可以“戏斗”的猴子,而是真正雷霆万钧、让你形神俱灭的清算!
“呵呵……哈哈……” 黄风低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与自嘲。他发现自己竟然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明知道前方是悬崖,是火坑,他也必须整理衣冠,带着一脸“贪婪”和“愚蠢”的表情,带着他这群被蒙在鼓里的手下,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唯一能用来麻痹自己的,或许就只有那谶语中最后两句空洞的承诺:
“莫言灵山云路远,自有莲台降天门。”
多么动听啊!仿佛在说,只要你按规矩“演”完这场戏,灵山不会亏待你,自有接引的莲台为你而降。
可这许诺,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是那个出卖了万妖山无数同道、摇尾乞怜才得以苟活的青毛大圣!一个叛徒的承诺,能有多少分量?这所谓的“莲台”,接引的究竟是超脱的彼岸,还是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牢笼?
黄风无力地向后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双眼。窗外,“黄风大圣”的旗帜还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声音此刻听来,不再象征着荣耀,反而像是为他,为他这整个黄风岭,奏响的一曲苍凉而无奈的挽歌前奏。
他别无选择。这,便是身为棋子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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