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两名小内侍缓缓推开,三道身影,带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依次步入这灯火初上的乾清宫。
为首一人,体态臃胖,身着杏黄色太子常服,面色略显苍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行走间似乎都能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正是太子朱高炽。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欢喜,一进殿,目光便越过御案,牢牢锁定在朱高燨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真挚的关切,仿佛这十几年的时光并未造成任何隔阂。
紧随其后之人,身材魁梧雄壮,穿着一身绛紫色亲王蟒袍,龙行虎步,顾盼之间自带一股沙场悍将的彪悍之气。正是汉王朱高煦。他进殿时下颌微扬,带着一贯的骄矜,但当他看清静静立于殿中的那道白衣身影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雄壮的身躯似乎有瞬间的僵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随即又被一种刻意的豪迈所掩盖。
走在最后的赵王朱高燧,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瘦,眼神灵活中透着一股精明。他低眉顺眼,看似最为恭敬,但眼角的余光却在进殿的刹那,便飞快地扫过朱高燨,而当他的目光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稍有接触时,整个人如同被针刺了一般,迅速低下头去,连肩膀都微微缩了缩,那份源自靖难时期的、刻入骨髓的恐惧,几乎无法完全隐藏。
“儿臣(臣)参见父皇(陛下)!”三人来到御案前,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
朱棣此刻已完全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他端坐龙椅,目光沉静地扫过三个儿子,最后落在朱高燨身上,语气平淡地开口道:“都起来吧。你们消息倒是灵通,老四刚回来,你们就都凑过来了。”
朱高炽率先直起身,也顾不上擦汗,几步就走到朱高燨面前,双手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声音都有些哽咽:“四弟!真是你!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年,你……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让我们好生惦记!瘦了,看着清减了些……” 他的关切发自肺腑,带着长兄如父的温暖。
面对太子的真情流露,朱高燨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他任由朱高炽抓着自己的手臂,微微颔首,声音虽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意:“大哥,久违了。我很好,劳你挂念。”
这声“大哥”,让朱高炽眼圈都有些发红,连连点头:“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今晚说什么也得去我东宫,让你嫂子准备几个好菜,咱们兄弟好好说说话!”
这时,汉王朱高煦也走了过来,他嗓门洪亮,努力做出爽朗的样子,重重一掌拍在朱高燨的肩头(力道却下意识地收敛了七八分):“老四!你小子!一走就是十几年,音信全无,可真够可以的!这身板,看着倒是更结实了!怎么样,外面哪有家里好?回来就好,二哥我这有不少好马,改日带你出去跑跑!”
他这话看似热情,实则带着试探。他记得老四以前并不精于骑射,更偏爱静坐。朱高燨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刻意控制的力道,目光淡淡地瞥了朱高煦一眼,并未躲闪,只是开口道:“二哥,有心了。马就不必了,我习惯走路。”
朱高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打了个哈哈:“哈哈,也是,也是,走路好,走路稳当!”
轮到赵王朱高燧,他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甚至有些谄媚:“四弟,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是一直都盼着你呢!你这一回来,咱们兄弟才算真正团圆了!” 他低着头,不敢与朱高燨对视。
朱高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移开了。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让朱高燧心中更加七上八下,后背冷汗涔涔,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在这位四哥面前都无所遁形。
朱棣将几个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明镜似的。老大憨厚,真情实意;老二骄悍,外强中干;老三奸猾,恐惧最深。而老四……依旧是那般深不见底,对兄弟的态度也亲疏立判。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气氛:“好了,人都见过了。老四刚回来,车马劳顿,先好生歇息。朕已命人将你昔日的府邸收拾出来,一应用度,皆按亲王例。” 他看向朱高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今晚,就先在宫里用膳,算是给你接风。你们兄弟,也都留下。”
“是,父皇。” 太子和汉王、赵王齐声应道。
朱高燨对此不置可否,算是默认。
朱棣又对太子道:“老大,老四久不在京,诸多规矩难免生疏,你身为长兄,要多照应些。”
“儿臣遵旨!父皇放心,儿臣一定照顾好四弟!” 朱高炽连忙应承。
接下来的宫宴,气氛更是微妙。菜肴精美,御酒醇香,但除了太子朱高炽时不时真心实意地给朱高燨夹菜、介绍菜品,絮叨些家常里短之外,汉王和赵王都显得有些沉默。
朱高煦闷头喝了几杯酒,偶尔想找些军中或朝堂的话题,但看到朱高燨那副对此毫不关心的淡漠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自顾喝酒。
朱高燧则更是食不知味,全程几乎不敢抬头,偶尔偷偷抬眼,发现朱高燨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自己,便吓得赶紧低头,如同受惊的兔子。
朱棣坐在主位,看着底下儿子们的表现,心中五味杂陈。这场家宴,吃的是山珍海味,品的是人心百态。老四的归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在他心中激起波澜,更是在这几个儿子之间,投下了一道巨大而清晰的阴影。
宴席散后,朱高炽还想拉着朱高燨再去东宫坐坐,被朱高燨以“路途乏顿”为由婉拒。
在内侍的引领下,朱高燨离开了皇宫,前往那座十余年未曾踏足的王府。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
月光清冷,洒在宫道的青石板上。
走出很远,确认四周无人,朱高煦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和后怕,对身旁的朱高燧道:“老三,你看见了吧?老四他……他怎么一点都没变?不,是比以前更吓人了!我刚才拍他那一下,感觉……感觉像是拍在了一块万年寒铁上!”
朱高燧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缩了缩脖子,声音带着颤音:“二……二哥,我早就说过,四弟他……他不是凡人。咱们……咱们以后还是小心些吧。我总觉得,他这次回来,不简单……”
朱高煦烦躁地挥了挥手:“废话!用你说!可他回来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是为了那个丫头?”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要是他插手……咱们的事……”
朱高燧赶紧打断他,惊恐地四下张望:“二哥!慎言!慎言啊!隔墙有耳!有什么事,明日……明日再说!”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老四朱高燨的归来,如同一柄悬顶之剑,彻底打乱了他们心中所有的盘算。
而此刻,已然踏入那座静谧王府的朱高燨,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神识却早已如无形的大网,悄然覆盖了整座北京城。
大哥东宫的温情,二哥王府里的烦躁低语,三哥府邸中的惊恐不安……以及,几处阴暗角落里,那因为他的归来而骤然活跃起来的、带着建文印记的“老鼠”气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弧度。
“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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