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这句话一出口,窗外的冷风忽然停下,圜殿恢复了令人遍体生寒的寂静。
朱由榔虽然迅速恢复平静的姿态,但放在龙椅扶手上却出卖了此时的心境,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好在有御案阻挡了王坤的视线。
王坤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皇帝方才情绪上的瞬间变化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
毕竟身在内廷,从最底层的小太监,一路爬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种内廷大员,他最不缺的便是察言观色的本事。
朱由榔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变平静,再次看向王坤的眼神中充满极度锐利和审视,死死地盯住王坤,试图看穿他到底知道多少,是试探还是确凿。
同时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好奇,暂时压下立刻杀人的冲动。
朱由榔从龙椅上站起来,缓缓踱步,走到王坤面前。
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在王坤耳边响起:“你,刚才说什么?朕,没有听清。”
王坤迎着皇帝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二人视线再次交汇。
“陛下,老奴所窥探到的,是陛下最大的秘密——陛下,似乎已非原来的陛下了。龙椅上的您……究竟是谁?”
王坤视线毫不退缩,明白皇帝这是试探,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朱由榔眼角抽了抽,克制住内心的剧烈波动,身体微微前倾,低声质问:“王坤,你可知……妖言惑众、诽谤君上,是何等大罪?你刚才的话,是何用意?”
王坤并未回答,而是缓缓地,清晰地开口,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老奴自陛下还是桂王之时,便已投入府中,当时隆武帝在汀州遇害,而陛下父兄相继去世,陛下是最有资格的皇朝继统人,但陛下那时对如何做皇帝的言谈举止一窍不通。”
“而老奴在崇祯帝时期便受皇帝信任,懂得宫中‘故事’,故指点陛下皇帝言行举止。”
“陛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老奴烂熟于心。”
说到此处,王坤略微停顿,而这番话的重量充分压在朱由榔心上。
是的,朱由榔被拥立为监国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位老太监指点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让皇帝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出丑。
若论最为了解皇帝的人,绝对是长期伴随左右,教导皇帝言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坤。
朱由榔面色阴晴不定,他认为这个时候的人虽然会觉得原身的变化有些不合常理,故而在亲冒矢石埋伏建奴追兵时,便有意透露,自己以前是因为王坤与马吉翔等人专权,挟持皇帝,不得已韬光养晦。
但这些话骗骗外臣还可以,甚至能够骗过后宫,包括朱由榔生母以及皇后等人。
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像自己想的那般。
“如此一来,皇后等人还得再试探。”朱由榔心中想道。
王坤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自月前那次,陛下昏迷之后,陛下虽容颜未改,但眼神、步态、口音细微之处,乃至批阅奏章的习惯笔触,皆与往日迥异。旁人或许不察,但老奴……看得清楚。”
“老奴并非妖言惑众,只是眼尚未盲,心尚未瞎。陛下若非陛下,那便是……天意如此。”
说罢,王坤以额触地,不再言语。
王坤这番话,将揭穿变成了体察,将指控包装成了承认天意。
他没有攻击,而是陈述了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并将自己的身份变化归为天意。
朱由榔脸上的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表情,警惕、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
秘密被戳破,有时反而是一种解脱。他缓缓直起身,背对着王坤,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飘落的雪花。
“王坤提到天意,是在向我投诚?他需要一个理由来解释我的变化,而‘天意’是最佳的解释。他……想和我做交易?”
朱由榔语气不再冰冷,转身看着跪地不起的王坤,语气之中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探究:
“天意……呵呵,好一个天意。王坤,你今日不是来求死的,是来……向‘天意’讨个前程的?”
王坤心中一动,他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一丝转机,正欲顺势开口,阐述自己的价值。
但就在他抬头准备回话的瞬间,他看到了朱由榔的眼神——那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与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慈悲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之前的杀意更令人胆寒。
看到这个眼神,王坤只觉全身冰冷。
朱由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眼光很毒,看得很准。这份洞察力,若是用在为国尽忠上,本该是朕的臂助,是已经危如累卵的大明的臂助。”
“唉…”朱由榔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可惜。
“可惜,‘天意’这东西,太过飘渺。朕能信的,只有‘人事’。而你这双看得太准的眼睛,和这张知道得太多的嘴,就是最不安的‘人事’。”
朱由榔转过身,不再看王坤。
王坤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他脸上的平静终于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陛下!老奴……”但话到嘴边,却噎住了。他从皇帝的背影里,只读到了“此事已了”的冷漠。
下一瞬,王坤突然惨笑出声。
“呵呵……呵呵呵……老奴……明白了。陛下……果然已非昨日的陛下了。昨日的陛下,优柔寡断,绝无此等……决断之力。也好,大明风雨飘摇,需要的……或许正是陛下的狠心。”
王坤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
说完这句话,王坤重新挺直了腰板,恢复了那副平静的样子,但这次是死寂般的平静。
王坤以头叩地,行最后一个大礼:
“老奴……谢主隆恩。老奴将死之人,于国于君,已无用处,然,老奴终究是大明的奴婢!这深宫之中,能看清‘人事’的,未必只有老奴一双眼睛……”
“愿陛下……励精图治,驱除建奴,光复神州!陛下……珍重。”
朱由榔喊来亲卫,将王坤带了出去,给了王坤一个体面。
看着王坤被带离的背影,朱由榔眉头紧皱。
王坤最后的话,已经表明一件事情,除了他之外,还有人看清了自己。
朱由榔目光看向王府后宅,眼神莫名。
后宅之中还有原身生母马太后、嫡母,王太后。
后宫妃嫔有正宫皇后王氏、戴贵人以及杨贵人。
抵达桂林城后,朱由榔虽然不用每天都前去拜见太后,但每隔两三天至少得拜见一次。
每一次去,朱由榔都以国事繁重、大明危在旦夕这类理由尽量减少与这些人的相处时间。
去的最多的则是皇后王氏。
但每一次也都带着防备心理。
戴贵人以及杨贵人那里,这段时间,朱由榔根本没有去过,就是担心被她们察觉出端倪。
尽管她们虽然不知道穿越这种事,但这一时期,人们迷信的情况下,会不会认为他被妖魔附体之类的。
想到此处,朱由榔眼神发生了莫名变化。
从平静到挣扎,隐隐有杀意浮现,不多时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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