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个天桥底下的“家”的。他的双脚像灌满了铅,每一步都拖曳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意识是一片混沌的泥沼,王叔倒下的画面——那瞬间碎裂的头颅、喷溅的红白之物、瘫软的无头身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眼前反复闪回、定格、撕裂。
空气里似乎永远残留着那股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和脑浆腥膻的死亡气息,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胃部痉挛。
“假的……都是假的……”他嘴唇翕动着,发出无意义的呓语,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脸颊上干涸发硬的血痂,那属于王叔的冰冷印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残酷的现实。那个陪伴了他整个灰暗童年和少年时光,在绝望深渊中唯一给予过他零星温暖的人,那个像父亲、更像生存导师的老人,就在他眼前,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被一句轻飘飘的戏谑剥夺了生命。
没有挣扎,没有遗言,甚至没有引起一丝波澜,就那样化作了一摊迅速冷却的污血和碎肉。
强烈的反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摸索着毯子角落,找到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坚硬如石块的合成营养膏。活下去的本能驱使着他,他麻木地将它塞进嘴里,用尽力气撕咬。
然而,那混合着机油和过期淀粉味道的膏体刚一接触味蕾,喉咙深处就爆发出剧烈的排斥反应!
胃酸混合着胆汁逆冲而上,他死死捂住嘴,额角青筋暴起,强迫自己将那象征着生存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咽了下去。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生理性的强烈恶心和灵魂深处的屈辱。
食物在这里是金子,是命,他不能吐,哪怕代价是咀嚼着至亲的血肉滋味。
他蜷缩在冰冷的毯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外面城市的霓虹透过高架桥的缝隙,投下变幻不定的、冰冷的光斑,在他脸上游移,如同地狱的鬼火。
“这世界……是地狱吗?”一个冰冷、绝望的疑问,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近乎崩溃的心智。
他试图思考,试图寻找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理解这无边恶意的解释。但大脑如同过载的劣质芯片,在极度的悲伤、恐惧和滔天的恨意冲击下,只剩下灼热的噪音和一片片刺目的血红雪花。
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深呼吸,握紧拳头,但每一次尝试都被那血腥的画面和龙哥狞笑的嘴脸轻易击溃。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将他淹没,窒息感越来越重。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黑暗彻底吞噬,意识滑向崩溃边缘的刹那——
“叮。”
一声清脆、稳定、带着奇异韵律感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嘈杂的环境,没有城市广播的失真,也没有劣质义体运转的嗡鸣。它纯净、清冷,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带着一种超越物理维度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他脑中狂暴的噪音乱流,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方城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弹坐起来!心脏狂跳,瞳孔急剧收缩。他抄起身边一根锈迹斑斑、沾满油污的钢管,以最快的速度翻滚到“窝棚”最阴暗的角落,背抵着冰冷粗糙的水泥桥墩,钢管横在胸前,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缝隙。
“谁?!谁在那儿说话?!给老子滚出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凶狠,但尾音却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经历了王叔的惨死,他对任何未知都充满了极度的警惕。
“宿主,无需紧张。”那个清冷的机械音再次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平静无波,“本系统存在于宿主的精神意识层面,可理解为你们认知中的深层数据库。
本系统名为‘登神系统’,核心目标为:辅助宿主突破生命桎梏,获得改变命运之伟力,最终登临神位。”
“登神?神?”方城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吹什么牛逼!要是真有什么狗屁神明,这操蛋的世界还能是这副鬼样子?
人命比垃圾还贱!你要真那么能耐,不如现在就让我去当个‘上等人’!让我离开这口烂泥坑!”他的语气充满了浓烈的讽刺和根本不信的嘲弄。神?那是上城区那些老爷们用来糊弄荒民的童话!
“宿主认知存在偏差。”系统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如同在陈述冰冷的公式,“本世界所谓的‘上等人’,其财富、力量与地位,本质源于某些次级位面存在(可理解为‘神明’)对其信徒的有限度‘恩赐’。
如同向蝼蚁投喂面包屑。而本系统的终极目标,是引导宿主超越凡俗,凌驾于此类存在之上,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而非恩赐的乞求者。”
“凌驾……神明之上?”方城愣住了,手中的钢管不自觉地垂落了几分。这番话如同在他封闭绝望的世界观壁垒上,用重锤凿开了一道裂缝。那些高高在上、宛若云端神只的“上等人”,竟然只是……其他神明的“信徒”?
而他这个挣扎在烂泥坑最底层、刚刚目睹至亲惨死、连愤怒都显得无力的荒民,却被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告知,他拥有成为更高级存在的可能?
这巨大的反差和信息的冲击,如同飓风般席卷了他过往十七年积累的所有认知,将“不可能”三个字狠狠碾碎。一种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可能性,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短暂的、充满颠覆性的沉默后,方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燃烧的渴望:
“那……我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变强?”“变强”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侦测到宿主强烈且纯粹的‘变强’意志,符合核心协议激活标准。”
“发布初始引导任务:启程·凡躯的桎梏。”
“任务内容:移除宿主当前所有非原生义体改造部件。”
“任务完成奖励:‘断肢重生’基础权限x5。”
“任务状态:待接受。”
随着系统冰冷的声音落下,方城的视野中凭空浮现出一行行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文字,清晰地展示着任务信息。这超越常理的现象,非但没有让他恐惧,反而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火种。
他的目光从漂浮的文字上移开,缓缓低头,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破旧、廉价、早已与皮肉深深嵌合的义肢上:锈迹斑斑的腿部支撑架,磨损严重的金属臂关节,几根替换的合金手指……这些曾是他赖以在荒民区苟活的工具,也是他被这世界打上的、属于底层的烙印。
它们破烂不堪,性能低下,更象征着一种被强加的、非人的“残缺”。
“赌了……”一个低沉而决绝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同困兽最后的嘶吼。“反正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这些破烂……不要也罢!”与其带着这些象征屈辱和弱小的枷锁,在绝望中腐烂,不如抓住这荒诞离奇、却可能是唯一翻身的机会!
……
“吱呀——”
一扇用废弃金属板拼凑成的、布满油污和可疑暗红色斑点的门被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内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劣质)、机油、血腥味和某种腐败组织混合的怪异气味,足以让任何嗅觉正常的人作呕。
这里是一处隐藏在废弃管道深处的“诊所”。光线昏暗,唯一的照明来自一盏悬挂在屋顶、接触不良、不断闪烁的氖灯管。
墙壁上挂着各种锈迹斑斑、形状诡异的工具和不知名的器官标本(真假难辨)。一个穿着肮脏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白色、沾满深褐色机油和暗红血渍“白大褂”的油腻中年男人,正佝偻着背,在一张同样污秽的工作台上,用放大镜仔细研究着一个还在滴着粘稠液体的机械零件。听到门响,他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来了?改造还是维护?添新件还是升级旧货?最近搞到点‘好料’,手头积分够的话,可以看看……”他说话时,油腻的头发垂下来,几乎遮住了眼睛。
“拆。”方城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径直走到屋子中央唯一一张蒙着发黄塑料布、布满可疑污渍的“手术台”旁。
“拆?”油腻医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同样油腻、布满坑洼和暗疮的脸。他浑浊的眼珠透过一副镜片上布满划痕、边缘泛着诡异红光的护目镜,上下打量着方城,带着一丝审视和玩味,“拆哪?先说好,拆了可装不回去,别到时候哭爹喊娘赖账。”他显然没把方城的话当真。
“全身。所有义肢,全部拆掉。”方城解开自己破旧的外套,露出下面连接着各种粗糙接口的肢体,“我的所有积分,做完都归你。”
“哦?”油腻医生这下真的来了兴趣,他摘下那副红光电焊护目镜,露出一双闪烁着贪婪和惊奇光芒的小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他站起身,绕着方城走了一圈,啧啧两声,“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行,小子,有魄力!躺上去吧!”他指了指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手术台。
冰冷的、带着滑腻感的塑料布紧贴着皮肤。方城躺下,仰面看着低矮、布满蛛网和油污的天花板。空气中那股混合气味更加浓烈。他没有看旁边托盘里那些锈迹斑斑、沾着不明污垢的管钳、切割器、骨锯和止血钳(如果那还能叫止血钳的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是对未知的恐惧?或许两者皆有。
医生拿起一支针剂,里面的液体浑浊不堪。“II型镇静剂,老货了,效果不太稳定,聊胜于无吧。看在你小子这么‘大方’的份上,免费送你一针,省得待会儿疼得把老子的台子拆了。”他动作粗鲁地将针头扎进方城的手臂血管。
冰凉的液体注入体内,带来一阵轻微的麻木感,但很快就被更剧烈的感觉淹没。
“嘎吱——嗤啦——!”
生锈的管钳粗暴地卡进金属义肢与肩部皮肉连接的缝隙。医生显然没什么耐心和技巧可言,完全是暴力拆卸!即使有镇静剂,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方城的全身!
那些义肢早已不是外挂的零件,它们内部的神经接驳线、固定锚钉、甚至一部分支撑结构,早已与他的骨骼、神经乃至肌肉深深地生长、嵌合在了一起!每一次金属与血肉的强行剥离,都伴随着神经纤维被硬生生扯断的尖锐痛楚和骨骼摩擦的沉闷异响!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服,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他双目圆睁,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氖灯管,仿佛要将那微弱的光芒刻进灵魂深处。
他不知道这系统的承诺是救赎的曙光,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在这地狱般的深渊里,这是唯一向上爬的绳索,哪怕它布满荆棘,通向的可能是更深的黑暗。他只能赌上一切,用这剜心剔骨的痛,去搏一个渺茫的未来!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手术台上只剩下一个失去四肢、如同人棍般的躯体。
油腻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或者油),看着托盘里那堆沾满血肉的破烂义肢,又看了看昏迷过去的方城,撇了撇嘴,骂骂咧咧地将他连同那张污秽的塑料布一起,粗暴地拖下手术台,扔到了诊所门外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检测到宿主已完成初始引导任务:启程·凡躯的桎梏。”
“任务奖励:‘断肢重生’基础权限x5已发放至宿主核心数据库。”
“请问宿主,是否立即使用‘断肢重生’权限?”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天籁,将方城从深沉的昏迷和剧痛的余波中唤醒。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感受到的是四肢断口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和残留的、火辣辣的幻痛。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用!!”方城几乎是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在意识中嘶吼出这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命令下达的瞬间!
难以言喻的麻痒和剧痛,如同亿万只蚂蚁同时噬咬,猛地从四肢的断口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外来的伤害,而是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狂暴的再造之力!
断面的皮肉组织开始疯狂地蠕动、增殖!粉红色的、带着湿润光泽的肉芽如同雨后春笋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创面中心钻出,并迅速交织、缠绕、分化!
骨骼重塑的细微噼啪声、神经纤维重新生长的尖锐刺痛、肌肉组织疯狂编织的撕裂感……所有痛苦都混合在一起,如同将他再次投入了血肉的熔炉!这超越想象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神经,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
当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方城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冰冷坚硬的地面触感,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的、属于“自己”的肢体存在感!
他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关节和粗糙的合金外壳。映入眼帘的,是覆盖着健康小麦色皮肤、有着清晰指关节和温热血肉的手掌!他难以置信地动了动手指,那灵活、充满生命力的触感是如此陌生而又真实!他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咔嚓!”
一声脆响!他身下那张充当临时担架的、由几块薄木板和破布拼凑的架子,在他无意识的一撑之下,竟然如同朽木般瞬间碎裂开来!木屑纷飞!
方城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回地面,但他毫不在意。他呆呆地抬起自己新生的双手,放在眼前,反复翻转、握紧、松开。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在奔流,肌肉蕴含着远超他想象的澎湃力量。他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拳头,清晰的骨节感和肌腱收缩的力度反馈,让他心脏狂跳。
他踉跄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属于血肉之躯的双腿和双脚,感受着脚掌踏实踩在地面的每一寸触感。没有冰冷的金属传导,没有动力马达的嗡鸣,只有纯粹的生命力在奔腾!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震撼和一丝敬畏的激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他仰起头,对着那片压抑的灰色天空,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这……就是身体本来的力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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