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那番色厉内荏的质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南宫宸平静的眼眸中激起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他并未因对方的强硬而动怒，反而气度愈发沉凝，仿佛立于风暴中心的礁石。
“与全真教为敌？”南宫宸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俯瞰般的淡然，“丘道长，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看我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全真弟子，在他平和却深邃的目光下，竟有些不敢直视。
“今日既然丘道长要论个是非曲直，那便好好论一论。”南宫宸声音清晰，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你全真教立教，秉持的可是‘慈悲为怀，教化众生’？”
丘处机眉头紧锁，不明其意，但仍沉声道：“自然！”
“好。”南宫宸颔首，随即指向杨过，“那请问，杨过初入全真，不过一懵懂少年，尔等是如何‘教化’的？是赵志敬赵道长这般，只传口诀，不授其法，动辄打骂，任由其被同门欺凌，居住破屋，食不果腹，这便是全真教的‘慈悲’与‘教化’吗？”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诛心。杨过站在他身后，听着师父为自己直言，想起往日种种艰辛，鼻尖微酸，胸膛却挺得更直。
赵志敬脸色涨红，急声辩解：“你胡说！分明是此子顽劣不堪，不服管教……”
“不服管教？”南宫宸打断他，目光如刀般射去，“所以，你便不教他武功，任由他受你门下弟子如鹿清笃之流肆意殴打羞辱？这便是你全真教三代首座弟子的‘管教’之道？若这便是全真教的师道传承，那王重阳真人泉下有知，只怕也难以瞑目！”
“你！”赵志敬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得浑身发抖。王处一、刘处玄等人闻言，脸色也更加难看，他们虽知赵志敬对杨过不善，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丘处机面皮抽动，厉声道：“纵然赵志敬有失察之责，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杨过既入我门墙，便是我全真教之人，如何处置，自有门规！”
“门规？”南宫宸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丘道长口中的门规，便是纵容师长欺凌弟子，而坐视不理？便是当弟子被逼得几乎活不下去，另寻生路时，便扣上‘叛教’的罪名，兴师问罪，赶尽杀绝？”
他不再看丘处机，目光转向在场的所有全真弟子，声音提高了几分，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心头：
“尔等皆修道之人，当明‘道法自然’。连山间野兽，被逼至绝境尚知反抗，另寻栖息之地。杨过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尔等同门师长逼得在终南山几乎无立锥之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日受辱！他离开全真，非是‘叛教’，而是求生！是尔等先背弃了‘慈悲’，背弃了‘师道’，将他推了出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震得一些年轻弟子心神摇曳，下意识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鹿清笃和面色惨白的赵志敬，又看向虽然衣衫陈旧却神色坦荡的杨过，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虑与动摇。难道……真是师门有错在先？
“至于我收他为徒，”南宫宸目光转回丘处机，语气恢复平淡，“一非巧取豪夺，二非诱骗胁迫。是他自愿拜师，我见他资质尚可，心性未泯，愿引其向善，授其安身立命之技，导其明辨是非之理。此举，合乎天理人情，合乎江湖道义。试问丘道长，若你门下弟子遭逢大难，流落在外，有正道高人愿收留指点，你是庆幸他得遇明师，还是如你这般，率众打上门来，斥其为‘叛徒’，非要抓回你那‘慈悲’之地，继续受那‘师道’欺凌？”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层层叠浪，一波高过一波，将丘处机等人牢牢钉在“失德”、“无理”的耻辱柱上。丘处机张口欲言，却发现平日里能言善辩的自己，此刻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来反驳。对方占尽了一个“理”字，而且是对世俗人情、江湖道义最根本的“理”！
王处一、刘处玄等人亦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他们兴师问罪而来，本是仗着师门势大，占着“清理门户”的大义名分，却被对方抽丝剥茧，将这块遮羞布撕得粉碎，露出底下不堪的内里。若再强行以势压人，传扬出去，全真教百年清誉，只怕真要毁于一旦！
孙不二性子刚烈，虽觉理亏，却更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喝道：“任你巧舌如簧，打伤我教弟子总是事实！难道就此作罢不成？”
南宫宸目光淡淡扫过她：“孙道长可知，何为‘正当防卫’？若非鹿清笃率先动手，欲以多欺少，强行擒拿杨过，又岂会自取其辱？我徒儿不过是依仗所学，自保反击，未曾伤其性命，已是手下留情。难道只许你全真弟子打人，不许他人还手？这便是全真教的道理？”
孙不二被噎得满脸通红，半晌说不出话。
场中一片寂静。全真教众人气势汹汹而来，此刻却被南宫宸一人，以无可辩驳的道理，压制得鸦雀无声。赵志敬和鹿清笃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丘处机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显是内心激荡到了极点。他一生秉持正道，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今日却被逼至如此尴尬境地，颜面尽失，道心都受到了剧烈冲击。
舌战群道，南宫宸未出一招，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已大获全胜。那灰衣身影立于墓前，在晨光中仿佛散发着无形的光晕，令人不敢逼视。
道理，已在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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