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一瞬间的微妙。
重夜说完这话后便不再作声，只微微挺直了脊背，移开了看向她的视线，侧着身子向窗外远眺。
望幽则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重夜话语中流露出的善意和安慰。
与他平常冷淡倨傲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分明察觉了自己那一瞬不可明说的悸动，这种悸动跟偶尔被他容貌惊艳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望幽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
好在窗外的喧嚣拯救了她。
她探头望去，只见原本往来的人群分立街道两侧，一队身着鲜艳彩衣的人正有序地列队经过。
这些人三五成簇，分别举着跟真人等高的纸扎人沿街缓行。那些纸扎人衣着华丽，眉目清秀，个个头戴七色彩冠，身披飘逸绶带。
“神明庇佑，月朔永昌！”
“神明庇佑，家宅安康！”
“神明庇佑，寿福同享！”
为首的人高声念道祈祷祝词，街边的行人纷纷跟着唱和。
灰白的天空下，身着彩衣的人们举着纸扎的神像，不算宽阔的街道里回响着此起彼伏的“神明庇佑”，仿佛能直达天听。
望幽却总觉得这一幕情景有些违和，灰色的背景和鲜艳的神像形成鲜明的对比，肃穆庄严里透着一丝诡异的滑稽。
“这是……游神？”
重夜也皱了皱眉，“不如说是某种愚昧的仪式。”
恰巧小二前来上菜，听到这话倒是不乐意了。
“客官可不能这样说，这是我们镇特有的风俗。”
望幽来了兴趣，“什么风俗？”
小二热情解释道，“客官可能不知道，我们月朔镇最是信奉神明，每逢月初，居民们便会自发组织游神，方便人们参拜神像。”
望幽再次回过头看那些纸扎的神像，他们有男有女，神态各不相同。
“那你们供奉的是哪位上神？”
小二见望幽态度温和，便也笑着回道，
“那可多了。”
他掰着手指一一数道，“有明神、夜神、日神还有月神。”
本来一脸冷淡不感兴趣玩着手中酒杯的人闻言突然抬头看向了小二。
小二被他盯得一愣，“怎……怎么了？”
望幽也有些奇怪重夜的反应，忙打圆场，
“你们信奉这么多神，还有各种流派的吗？”
小二搓了搓手上被那一眼冻出来的鸡皮疙瘩，默默向看起来更好说话的望幽靠近了一步，才继续解释道，
“不是的，我们没有什么派别，只要是神我们都信奉，不过我们月朔镇最信奉的主神还是月神娘娘。”
望幽好奇，“有什么渊源吗？”
小二一脸自豪的回答道，“因为我们月朔镇曾被月神娘娘亲临，是被她庇佑的福地。”
他将手中的巾帕搭上肩，躬身笑道，“您二位要是感兴趣，可以抽空去我们镇上转转，镇子上有许多神观，神观里的侍者大人知道的更详细些。”
说完便拱手退下了。
“看来一会儿还得出门去逛下街。”
重夜点头，“好。”
“我对他口中的那几位神明，还真有点好奇。”
望幽试探地看向重夜，她还记得他刚刚在提到这几位上神时不太寻常的反应。
重夜放在桌子的手轻敲了几下食指，挑眉回道，
“我也很好奇。”
一刻钟后，二人结伴出现在月朔镇街头。
月朔镇其实不大，他们住的客栈所处的街道就是镇上的主街，有一条河流斜穿而过，主街两边多为摊贩和商铺，平常最为热闹。
以这条主干道为中心，两边分散林立着大大小小数十座不同的神观，而居民们便围着各座神观而居，形成了奇特的以神观位置来区分居住区域的景象。
望幽和重夜随即挑了一家看起来最大的神观进去。
观中香火鼎盛，前来拜神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这家神观有四个神殿，分别供奉着小二口中所说的四神。
二人依此参观了各个神殿，每个神殿都修建的繁复精致，尤以月神殿最为华丽讲究。
望幽抬头仰视着月神殿中高耸的塑金神像，感叹道，
“看来他们还真是对月神尤为偏爱。”
重夜却突然冒出一句，“月神估计不太喜欢金色。”
望幽诧异，“你怎么知道？”
重夜一脸淡定，“猜的。”
旁边一直负责引导香客参拜的小师傅听到后忍不住了，
“二位不可妄言，月神娘娘的金身乃是巫女大人还在世时主导众人修建的，巫女大人是月神娘娘在世间的使者，定不会违背娘娘的喜好。”
望幽还没整明白被供奉的四神，这下又出现了个巫女大人。
“师傅莫怪，我二人乃是外乡人，不懂贵地的信仰，还望师傅见谅。”
那小师傅态度倒是十分客气，
“没关系，您称呼我为月侍即可。观里的人都是侍奉神明的侍者，我是负责侍奉月神娘娘的月侍。”
望幽点头，知道这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侍者大人了。
“我们对贵地供奉的神明十分敬仰，奈何慧根浅薄，不知其源，还请月侍大人解惑。”
那月侍见望幽神态恭敬，言语向往，便将这月朔镇与神明的渊源娓娓道来。
原来数万年前，月朔镇不过是一偏远村落，饱受干旱、饥荒和瘟疫的困扰。
一日，月神偶然降临到这个地方，不忍百姓疾苦，于是用神力从伊江引入了一条支流进入，并让已经枯死的庄稼全部起死回生。
月神心善，担忧此地日后仍会遭难，便从当时的村民中亲点了一位巫女大人，赐其神力，让其代为庇佑村落。
在巫女大人的引导下，村庄安然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自然灾害，渐渐发展壮大，变成了现在繁荣的月朔镇。
而村民们也从此纷纷信奉神明，自发修建神观。
“那为何又有信奉其他三神的的呢？”望幽不解道。
听起来这不过是个月神与村落的远古传说，跟其他神明没有丝毫关系。
月侍微笑，
“那是因为巫女大人从月神娘娘口中得知，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三神的存在。”
“月神娘娘支配明月，日神大人掌控烈阳，夜神冕下操控黑夜，明神殿下左右白昼。”
“四神各司其职，巫女大人为表敬意，不触怒其他神只，便将其一同供奉，沿袭至今，也已有不少人信奉另外三神。”
望幽点头，向重夜传音道，
“啧，我算是弄懂了，就是人家受过月神的恩惠，所以供奉着，另外三个就是沾了光，顺带的啊。”
重夜听见这话，面色几不可见的黑了一下。
“不过，日神和月神的名号我倒是听过，这夜神和明神怎么没什么印象？”
望幽在脑子里过了遍《四方典史》中的诸神篇，发现自己的确不记得有这么两位主神。
重夜眼神暗了暗，传音回道，
“或者，魔神和父神的称呼，你更熟悉些。”
望幽猛地转头看向他，表情震惊，
“你是说，夜神就是魔神，明神就是父神？”
那两位搅天搅地，最后引发神魔大战将诸神都搅没的魔神和父神？
重夜矜贵地抬了抬头表示肯定，随口嘲讽道，
“父神这称呼也真够虚荣的。”
望幽十分理解他身为魔族对父神的不屑和轻视，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说，魔神应该不算邪神吧？”
重夜半敛眸睨她一眼，语气危险，
“你说呢？”
望幽讪笑，“当然不算。”
见重夜面色不佳，她连忙解释道，
“在我看来，魔族和仙族不过是在这同一片洪荒之中的不同种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魔神其实也和父神一般，并无二别。”
重夜依旧面无表情，
“我以为你们凡人惯来羡仙鄙魔。”
你们凡人？
望幽假装没听出来这称呼的奇怪，只是摇了摇头，神色真诚，
“不过是修炼方式不同罢了，成仙成魔都是个人选择。世俗眼光不同，所以对待仙魔态度不同。但我们越凌宗就不这样啊。”
越凌宗的开山祖师爷里，就有一个成魔的。但越凌宗从不忌讳于此，反倒是教导弟子仙魔无别。
重夜垂眸，按下心中嘀嗒不停的水滴声，淡淡道，
“是么？”
望幽笑的灿烂，拍着胸脯飞快回道，
“当然！”
她生怕这家伙好不容易从强弱价值的死胡同里出来，又跑去钻仙魔优劣的牛角尖。
重夜语气依旧冷淡，却微微扬起了嘴角，
“魔神没这么无聊。”
这是在说月朔镇的诡异之事并非因供奉魔神之故。
望幽点点头，“我也觉得。”
那种级别的大佬哪里会理会人间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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