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化为废墟的云水镇。血月的光芒似乎因大阵核心被毁而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将断壁残垣、遍地尸骸涂抹上一层粘稠而绝望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和尘土的气息。
云九幽躺在冰冷的瓦砾堆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带出更多的血沫。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上方夜无殇那墨色的袍角和纯白的面具轮廓。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有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沉浮。
选择？他还有选择吗？
意识深处，最后闪过的是小婉空洞死寂、闪烁着暗金光芒的双眼；是镇长府邸方向传来的绝望哭嚎；是王婶无声倒下的身影；是无数生魂被抽离、被那惨白色旋涡无情碾磨的恐怖景象……绝望、愤怒、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残存的神智。
夜无殇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穿透了云九幽沉重的意识迷雾：
“万魂祭天阵虽毁，但林小婉已被天道彻底清洗、回收。她的存在痕迹，正被天道规则从这方世界强行抹除。残存的生魂印记尚在飘散，最多一刻，此间生灵关于‘林小婉’的所有记忆，亦将被规则之力篡改、抹去。届时，世间再无林小婉此人，你与她之间的一切因果、羁绊、乃至你拼死守护的记忆，都将化为虚无。”
抹除存在？篡改记忆？世间再无林小婉？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云九幽濒临崩溃的心房！比身体的剧痛更猛烈千万倍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尽一切，甚至不惜化身修罗催动那毁灭自身的力量，到头来，不仅救不了那些无辜的镇民，甚至连小婉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抹去？！连他心中最后一点念想、最后一点温暖都要被无情剥夺？！
“不…不……”微弱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
“想救她？”夜无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冷酷和诱惑，“唯有以你自身为引，以你九世轮回所累积的全部气运、命格、因果为薪柴，点燃命魂之火，方能在天道规则彻底抹除她之前，于那‘轮回磨盘’深处，为她强行夺回一线转圜之机！”
九世气运？全部命格？这代价，沉重到无法想象！几乎是彻底断绝了自己未来的一切可能！
“此法逆天而行，九死无生。一旦契约缔结，彼岸花开，你的命魂便与幽冥相连，永堕因果之网，再无回头之路。”夜无殇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上云九幽的灵魂，“是选择忘却一切，苟延残喘于这被篡改记忆的废墟之中？还是…献祭你九世所有，赌那万分之一渺茫的希望，为她…也为你自己，向这不公的天道，讨一个说法？！”
忘却一切…苟延残喘…
云九幽眼前闪过小婉在溪边浣衣时回眸的浅笑；闪过她病榻上苍白的容颜；闪过她手持剪刀刺向他心口时那空洞死寂的眼神……还有夜无殇指尖划过生死簿时天地变色的威能；那骸骨磨盘碾碎记忆的恐怖；那血月之下万魂哀嚎的炼狱……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滔天恨意、无尽悲怆、以及最后一丝疯狂执念的力量，猛地从他灵魂最深处炸开！压过了肉体的剧痛，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他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死死盯住夜无殇面具后那双幽深的眼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从血肉模糊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染血的字：
“我…签！”
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
夜无殇纯白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那幽深之中，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幽光，如同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他缓缓抬起了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冗长的咒文。他只是并指如刀，对着云九幽眉心，隔空虚虚一点！
嗡——！
一股远比之前“黄泉引路”更加冰冷、更加深沉、仿佛直接连接着九幽本源的力量，瞬间刺入云九幽的眉心！这股力量并非抽离，而是烙印！一种直达灵魂最深处的契约烙印！
“以汝九世轮回气运为祭！”
“以汝命魂因果为引！”
“契成——！”
夜无殇冰冷的声音如同亘古的法则，直接在云九幽的灵魂深处轰鸣！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灵魂被撕裂、被投入了幽冥的烈焰中煅烧！云九幽的身体在废墟中剧烈地抽搐、弓起，如同离水的鱼。他左手的手背上，皮肤之下，一点妖异到极致的猩红光芒猛地亮起！
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种子，迅速蔓延、生长！勾勒出极其繁复、玄奥、带着无尽死亡与轮回意味的纹路！纹路交织、缠绕，最终在他左手背上，形成了一朵含苞待放、栩栩如生、仿佛由凝固的鲜血与幽冥之火共同构成的——彼岸花印记！
只是这朵花，只有一半。另一半，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斩断，留在了无尽的虚无之中。
契约具象化！半朵彼岸花！
当那半朵妖异的彼岸花在他手背彻底凝实的刹那，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整个天地规则的恐怖排斥力量骤然降临！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某个“错误”强行抹除！
嗡——！
云九幽身旁的虚空，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一个微小的、散发着纯粹暗金色光芒的旋涡凭空出现！旋涡中心，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锁定了某个无形的存在！
“小…婉…”云九幽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属于小婉的魂影，在那暗金旋涡中一闪而逝！带着无尽的眷恋和悲伤，被那旋涡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无情的意志如同潮水般扫过整个云水镇废墟！这股意志掠过之处，那些飘散的、尚未被磨灭的关于“林小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无声无息地消散！
废墟中，一个幸存下来的孩童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喃喃自语：“娘…我刚才…好像想说什么人…是谁呢？记不清了…”他皱着小脸，努力思索，却只有一片空白。
不远处，李伯从废墟中爬出，看着云九幽所在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悲痛和疑惑：“九幽…可怜的孩子…你…你一直是一个人吧？唉，这该死的世道…”
记忆…被篡改了！
云九幽躺在冰冷的废墟里，左手背上那半朵妖异的彼岸花印记散发着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猩红光芒。他感受着灵魂深处那冰冷沉重的契约烙印，看着幸存者们脸上那茫然空白的表情，听着他们口中关于“林小婉”的彻底遗忘……
心口被剪刀刺穿的伤，似乎已经不痛了。因为更深的、更彻底的绝望和冰冷，已经冻结了他的一切感知。
小婉…被抹除了…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被这该死的天道…彻底夺走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他手背上这半朵来自幽冥的彼岸花，和灵魂深处那份以九世为祭、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契约。
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混合着血和泪的水珠，无声地滑过他沾满尘土的脸颊，滴落在身下这片浸透了鲜血与遗忘的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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