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阁赵坤等人退去扬起的尘土,如同不祥的阴霾,沉沉地压在天衍宗废墟之上,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短暂的阻滞性胜利,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更深沉的虚脱与不安。那依托“地火石”与“寒髓泥”激发的混乱反伤力场,虽惊退了第一波攻势,却也无疑向敌人昭示了己方这最后的、脆弱且不可复用的底牌。
守墓老人瘫坐在一段焦黑的断墙下,汗水混着尘土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冲出几道泥痕。他望着敌人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中没有丝毫轻松,唯有化不开的浓重忧虑。
“管…管事,他们…他们真退了?”刘小栓挂着一根粗木棍,声音因脱力和后怕而不住颤抖。
“退?”守墓老人沙哑地嗤笑一声,疲惫几乎压垮了他的脊梁,“他们只是换了一根更省力的绞索。这屏障…”他目光扫过那些光芒黯淡、甚至隐现裂痕的异矿残渣,“挡不住下一次了。他们再来,必是雷霆万钧,有备而至。”
他的话像冰锥,刺破了众人心中刚刚鼓起的微弱气勇,留下更冰冷的绝望。
真正的煎熬,在次日黎明悄然降临。
第一日,水脉枯绝。
天光未亮,负责汲取岩缝渗水的妇人便连滚带爬地奔回,面无人色,语无伦次:“水…水断了!岩缝…被巨力震塌封死!下游…下游溪床被整个翻搅过来,全是烂泥!”
守墓老人强撑伤体,带人急去查看,只见昨日尚能湿润指尖的岩壁此刻已崩裂堵塞,溪床一片狼藉,仿佛被无形巨手蹂躏过。对方手段老辣决绝,不留半分余地。
宗门最后的水源,仅剩石室内那半桶浑浊的存留。
第二日,狩途断绝。
奉命在外围布置陷阱的刘老栓与张小子踉跄而归,带回的不是猎物,而是满身血污与惊惧。
“林子…林子被清剿了!”刘老栓以独臂捂着额角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汩汩渗出,“陷阱尽毁…还…还撞上了被驱赶来的‘铁鬃山猪’!那孽畜皮糙肉厚,獠牙如短戟,分明是被人激怒后,刻意引至我等方向!”
若非镇守石室的王姓修士感知凶气爆发,及时驰援,一剑斩了那逼近炼气三层的凶物,他二人早已命丧猪口。即便如此,带回的也仅是百余斤腥臊刺鼻、难以入口的兽肉。而王姓修士强行催谷,旧伤加剧,气息更显紊乱。
第三日,人心浮动。
饥渴、伤痛与对未来的彻底绝望,开始无声地腐蚀着最后的凝聚力。
那半桶浑水被严控,每人每日仅能分到一口,润泽干裂渗血的唇舌。腥臊的兽肉缺盐少味,食之腹痛,反成负担。
夜深人静时,压抑的啜泣与低沉的争执开始蔓延。
“……交出去吧…把那丫头交出去…或许…或许能换条活路…”一妇人带着哭腔的嘶哑低语在黑暗中响起,充满恐惧与挣扎。
“放屁!”刘老栓的低吼立刻反驳,却难掩虚弱,“没有李丫头炼的药,王道友和多少伤重的弟兄早挺不住了!交人?那是自断股肱!”
“可不交…大家都得死…娃…娃快渴死了啊…”妇人的哀泣更显绝望。
争执声渐低,唯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粗重的喘息。
守墓老人靠坐于叶辰所在的石室外,眼帘低垂似寐,但那紧攥拂尘、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未出声呵斥,饥与渴是比任何强敌都更残酷的刽子手,正从内部缓缓碾碎他的宗门。
石室内,李丫头听着外界隐约的纷争,小脸煞白。眼前那碗暗紫色诡异药液与仅存的石乳苔粉末,重若山岳。她紧咬下唇,几欲咬出血来。恐惧与巨大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吞噬。
王姓修士依旧如铁塔般钉守门前,但其周身流转的剑意不复往日凝练,伤疲交加,令这柄最后的锋刃亦暗生锈迹。
赵坤甚至未曾再现身。
他便以这最残忍、最节省的方式,无声地收紧套在天衍宗颈项的绞索。无需强攻,只待其自行崩溃。
夕阳泣血,将废墟浸染得一片凄艳。
守墓老人缓缓抬眼,望向西方那血染般的天际,嘶声自语:“…第二日了…赵坤…你还有多少狠毒手段…”
废墟死寂,无人应和。
唯有朔风过野,呜咽声中,似夹杂着一丝来自远方的、若有若无的狞笑。
(第五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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