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跨过门槛,阳光落在脚背上,像一层薄灰。他没回头,径直朝村后山道走去。工装裤口袋里装着半块残玉,贴着大腿外侧,凉的。昨夜之后,它再没发过热,也没在梦里浮现过画面。但他记得那束光——从海面斜穿而下,照在石柱上,柱身刻着和陶罐底部一样的“守”字,只是更大,更深,排列成环。
山路泥泞,昨夜的雨让青石板滑得像涂了油。他走得稳,每一步都踩在老地方。这些路他走过二十年,闭眼也知道哪块石头凸起,哪段坡最陡。快到半山腰时,听见身后脚步声追上来。
王二狗拎着讲解喇叭,裤腿卷到膝盖,鞋上沾着湿泥。“罗老师,游客团刚进村,我跟他们说一声?”他喘着气问。
“不用。”罗令没停,“去崖上。”
王二狗一愣,随即把喇叭塞回包里,快走两步并肩跟上。“最后一块画?”
“嗯。”
“我就知道。”王二狗咧嘴笑了下,“今早烧水壶盖跳了三回,我妈说这是大事要来的兆头。”
罗令没应声。他知道王二狗信这些,也信自己。这半年来,王二狗从不问“你是不是又做梦了”,只看他往哪走,然后跟上去。
两人沉默爬坡。山风穿过林子,吹得树叶翻白。快到崖口时,罗令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指尖划过断口。他没取下来,只压了压,像是确认它还在。
崖面比往常更暗。雨水泡过的青苔厚了一层,绿得发黑,糊在岩壁上,像一层旧布。罗令蹲下,从工装裤侧袋掏出一把小铲刀,轻轻刮开一块苔藓。底下露出一道刻痕,线条流畅,走势一致,不是风蚀,也不是动物抓挠。
他掏出随身带的糯米灰浆粉,这是修校舍时剩下的,细如面粉。他捏了一撮,撒在刻痕上。粉末顺着凹槽落下,在晨光里显出轮廓——一个人形,侧身站立,手臂前伸,指向东方。
又刮开一片。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影浮现,排成一列,肩并着肩,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王二狗屏住呼吸:“他们……都在指?”
“指日出。”罗令低声说。
他从内袋抽出一张照片,是古井底部星图的复原图。赵晓曼前些天用拓片拼出来的,七颗星连成弧线,终点正对着东方天际。他把照片边缘对准岩画指向线,角度完全重合。
“和井底的图,是一条线。”他说。
王二狗盯着看了半晌,忽然转身往山下跑。“我去叫晓曼老师!”
罗令没拦他。他继续清理岩面,一块一块,像翻书页。整幅岩画渐渐完整——数十个先民并肩而立,衣摆刻成波浪纹,脚底连着一条蜿蜒线,像河,也像路。他们的脸没刻,但姿态一致,身体前倾,像是在走,也像是在等。
远处传来脚步声。赵晓曼穿着素色长裙,发梢沾着露水,手里拿着平板。她走近,看了眼岩画,又看了眼罗令手里的照片,没说话,只把平板调出星图对比图。
“完全一致。”她声音不大,但清晰,“这不是记录,是引导。”
罗令点头。
“他们不是让我们记住他们。”赵晓曼抬头看向东方山脊,“是让我们跟着走。”
罗令把灰浆粉收好,解开衣领,取下残玉。玉身青灰,断口参差。他抬手,将玉贴在岩画中心——那是一只高举的手掌下方,有一处凹陷,形状与玉的断面极为相似。
玉贴上去的瞬间,掌心一热。
他闭眼。
光从海面照下来。
依旧是那片海底石柱群,阳光穿透水面,柱身上的符号泛着微光。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那些符号和岩画上的波浪纹、人形、指向线,同源同形。柱群排列成环,环心空着,像在等什么。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推进。只有一束光,稳稳地落下来。
然后,热散了。
他睁开眼,玉已冷却,像一块普通石头。他把它重新挂回脖子,拉好衣领。
赵晓曼看着他。
“结束了?”她问。
“它不用再说了。”罗令说,“我们看得见光,就够了。”
王二狗站在一旁,掏出手机,打开直播界面。“这得播吧?多少人等着看‘终极岩画’?”
罗令摇头。
“可这是大事。”
“大事不用喊。”罗令看着岩画,“他们等了八百年,不是为了让人拍视频。”
王二狗愣住,慢慢放下手机。
山风忽然大了些,吹得衣角翻动。赵晓曼走到岩画面前,伸手,没碰,只悬在刻痕上方。
“他们指向的,不是地方。”她说,“是时间。”
罗令看向她。
“是未来。”她轻声说,“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留下这条路。”
王二狗站在两人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手上还有昨夜修陶窑时留下的灰,指甲缝里嵌着泥。他忽然抬头,声音有点抖:“我以前觉得,守村就是不让人拆房、不让人挖地。可现在……”
他顿了顿。
“现在我觉得,守村,是得往前走。”
罗令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王二狗懂了。
他转身面向山下,深吸一口气,喊出一句:“我们跟着光,走!”
声音在山谷里撞了一下,反弹回来。
没人应。
他又喊一遍。
“我们跟着光,走!”
这一次,远处传来回应。先是几个声音,接着是十几个,几十个。村民从家里出来,从工坊走出来,从田埂上直起身。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罗令去了崖上,知道王二狗跑了上去,知道赵晓曼拿着平板赶了过去。
他们来了。
一个接一个,站到崖口空地上。没人说话,只望着岩画,望着那整齐划一的手臂,望着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
罗令站在最前,赵晓曼在他身侧。王二狗退后半步,没再拿手机。
“我们跟着光,走!”有人又喊了一声。
这次,所有人齐声喊出。
声音不高,也不整齐,但稳稳地传出去,落在山间,落在村道上,落在每一块陶片、每一道墙缝里。
喊完,没人动。
阳光慢慢爬上岩面,照在刻痕上。那些线条仿佛活了,像在呼吸。
罗令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它安静地贴着皮肤,再没有震动,也没有热意。他知道,梦不会再来了。
但他也知道,梦里的东西,已经出来了。
赵晓曼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他转头。
她指了指东方。
太阳正从山脊升起,第一缕光打在岩画上,正好落在那排指向的手掌上。光顺着刻痕流动,像一条看不见的河。
王二狗站在后面,忽然笑了。他掏出小本子,翻到空白页,写下一行字:“不是我们守住了村,是村,一直守着我们。”写完,他合上本子,塞进怀里。
罗令看着那束光,慢慢抬起手。
不是模仿岩画,也不是回应谁。
只是,举起来,像在接住什么。
赵晓曼也抬起了手。
接着是王二狗。
接着是身后的人。
一只,两只,十只,百只。
所有人的手都举了起来,朝着太阳,朝着光来的方向。
山风穿过人群,吹动衣袖,吹起发丝。
罗令站在最前,手举着,目光没离开那束光。
他的影子落在岩画上,和那些刻出来的人影叠在一起。
分不清哪是古,哪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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