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粉笔灰还在空中浮着,赵晓曼正低头整理讲台上的教案。罗令站在门口,手从衣袋里收回,那枚残玉已经不在讲台上。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窗外。
外面传来脚步声,杂乱,带着陌生的节奏。一群人沿着村道走来,手里拎着帆布包、水壶、旧笔记本。有男有女,年纪多在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或运动鞋。他们站在非遗工坊门口,东张西望,声音不大,但嗡嗡地响。
王二狗正蹲在陶坊门口擦工具,抬头看见这阵势,愣了一下。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过去:“你们哪来的?”
“青山村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听说这儿教老手艺?我们是隔壁石坪村的,想来学点东西。”
王二狗没答,回头看向教室方向。罗令已经走到了工坊门口,赵晓曼也跟了出来。
“人多了。”赵晓曼低声说,“课还上不上?”
罗令看着那群人。有个女孩正踮脚往陶坊里看,手里攥着一支笔,本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陶罐轮廓。他想起昨夜残玉没发热,梦也没来。四百年埋下的铠甲,终于被人看见了真面目,而他心里那根绷着的弦,松了一截。
“让他们进来。”他说。
赵晓曼一怔:“可这是教学时间……”
“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罗令声音不高,“他们能来,说明心里还惦着这些。”
王二狗咧嘴笑了,转身对那群人招手:“进来吧!站着干嘛?土不咬人!”
工坊里顿时热闹起来。桌椅不够,有人搬了小板凳坐边上,有人干脆蹲在地上。赵晓曼翻出多份讲义,一张张分发下去。内容是陶土配比、火候控制、纹饰寓意,都是她这些年一点点整理出来的。
“今天讲制陶。”她站在工作台前,声音像平时上课一样平稳,“青山红土含铁高,烧出来颜色正,不开裂。但要掌握火候,得看烟、听声、闻味,不能靠表。”
一个穿蓝夹克的年轻人举手:“老师,这手艺能挣钱吗?”
“能。”赵晓曼点头,“村里现在有直播,卖陶器、竹编、草药。去年王队长一个人就带货三十七万。”
“那你们不怕我们学了回去抢生意?”蓝夹克又问,语气有点硬。
所有人都安静了。
王二狗正往转盘上放泥团,听到这话,手停了一下。他抬起头,从兜里掏出两张卡片,一张导游证,一张县里刚发的“非遗传承人”证书,用绳子串着,挂在脖子上。
“我王二狗,三年前还在偷石碑卖钱。”他把卡片举起来,让大家都看见,“现在敢偷吗?心变了,手才变。”
他放下卡片,拿起一只烧好的陶杯:“这杯子,泥是山里的,水是溪里的,火是松枝点的。它不值钱,但它真。你们要学,我不藏。但得记住——先学敬畏,再学手艺。泥不骗人,火不骗人,人心更不能骗人。”
他说完,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没人说话。
赵晓曼继续讲课:“接下来是塑形。手要稳,心要静。每一圈转动,都是和土的对话。”
她示范着拉坯,手指在泥团上缓缓升起一道弧线。学员们低头记笔记,有人用手机拍视频。
罗令没进屋。他靠在门外的墙边,听着里面的讲解。一个女学员小声问旁边人:“她讲的‘根断了’是什么意思?”
旁边人摇头。
罗令摸了摸胸口的残玉,温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看老槐树根,说:“树能活八百年,是因为根扎得深。人也一样。”
屋里,赵晓曼停下动作,看向那个提问的女学员:“你家祖上没留下什么手艺吗?祠堂里没传下什么东西?”
女孩摇头:“早没了。我爸说,老东西换不来钱,都砸了烧灶。”
“那你来学这个,是为了什么?”赵晓曼问。
“听说能直播带货……想试试。”
“那你回去问问你爸,”赵晓曼声音轻了些,“他小时候吃过谁家的陶锅饭?穿过谁家织的粗布衣?忘了这些,不是省了事,是断了根。”
屋里静了几秒。
有人翻动笔记,有人低头抠笔帽。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忽然开口:“我爷爷会编竹席,花纹特别,叫‘九连环’。后来没人学,他临走前把模具烧了。”
“为什么烧?”有人问。
“他说,传不出去的东西,宁可不留。”
王二狗听着,放下手里的泥团,走到门口,点了根烟。罗令也走出来,站他旁边。
“你说,他们真能听懂?”王二狗吐了口烟。
“不一定。”罗令看着工坊里的背影,“但他们开始问‘为什么’了。这就够了。”
“我以前觉得,守村就是守墙、守树、守坟。”王二狗眯眼看着夕阳,“现在才明白,守的是人心。人心不丢,根就在。”
罗令没接话。他知道,这股风是从铠甲出土那天开始的。赵崇俨走了,鉴定报告贴在村口,没人再质疑青山村的历史。可真正的变化,不是外人认了,是村里人自己信了。
第二天一早,石坪村的人又来了。还多了两个从岭头村赶来的青年,说是在直播里看到的,专程来学竹编。
王二狗被推上讲台。他这辈子没站过讲台,腿有点僵。但还是挺直了腰。
“今天教最基础的平编法。”他拿起一根削好的竹条,“一根横,一根竖,压一挑一,不能急。编错了,拆了重来。”
一个学员试了几次,总对不上纹路,烦躁地扔了竹条:“这么慢,什么时候能出成品?”
“你急什么?”王二狗捡起竹条,“我第一天编了个歪筐,罗老师说,‘手生,心不能浮’。你现在嫌慢,明天就敢造假。假货卖得快,根就烂得快。”
他把竹条塞回那人手里:“再来。”
中午,学员们在工坊外搭灶煮饭。带来的米混着红薯,锅底烧出一层焦香。赵晓曼拿出自己晒的野菜干,分给大家。
“你们回去后,能不能也这么教?”一个女孩问她。
“能。”赵晓曼搅着锅,“但得有人愿意听。你们先做,做真了,自然有人跟。”
下午教陶器上釉。赵晓曼演示用草木灰调釉料,指尖沾着灰黑的汁液。
“这是祖法。”她说,“不用化学剂,烧出来的东西,十年后摸着还是温的。”
一个男学员突然问:“老师,你们不怕我们学会了,你们就不稀罕了吗?”
赵晓曼没停手。
王二狗却先笑了。他站在窑口边,手里拿着测温的竹签。
“不怕。”他说,“根越多人守,越扎得深。你们学得越多,我们越光荣。”
他说完,把竹签插进窑缝,眯眼看着烟色。
罗令站在坡上,看着工坊里的动静。人影晃动,笑声不断。他转身往小学走,脚步不快。
风吹过山脊,卷起一缕陶土的粉尘。他走着,低声说:“守物,更要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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