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澜的强硬,像一颗楔子钉入了顾停云和萧逐风的调查路径上,迫使他们不得不暂时绕行。连续两日的暗中监视,只证实了那西蜀少年的固执与规律——日出摆摊,日落归店,像山涧磐石般不为外物所动。那受伤的神秘人则如同蒸发一般,再无踪迹。南城表面依旧喧闹,但缉武司频繁而不着边际的盘查,以及那晚巷口厮杀后遗留的、无声的警示,都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第三日傍晚,天光被翻滚的乌云吞噬殆尽,潮湿的闷热预示着又一场夜雨。顾停云在萧家小院中静坐调息,耳畔是窗外渐起的风声。
院门再次被有节奏地叩响。萧逐风开门,老金裹挟着一身水汽和惊惶撞了进来,蓑衣都来不及脱。
“风公子!顾公子!”他声音发颤,面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惨白,“看……看见了!那个左肩不利索的人,下午在码头,混上了一艘打着漕帮旗号的乌篷船,往城西寒山寺方向去了!”
“漕帮?”萧逐风瞳孔微缩,与闻声走出的顾停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运河霸主牵扯其中,水下的暗流瞬间变得汹涌。
“消息确凿?”顾停云声音沉稳,压住了老金的慌乱。
“绝对没错!那船走得鬼祟,吃水浅,不像是运货的……”老金急急分辩。
话音未落,顾停云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侧耳倾听,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院墙之外。“有人,很多,脚步轻,带着兵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萧逐风脸色一变,袖袍一拂,桌案上的油灯应声而灭,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老金吓得浑身一抖,缩到了墙角。
几乎在黑暗降临的同一刻,院墙外传来一阵细微到几乎融于风声的“沙沙”声。紧接着,十余道黑影如同夜色中分离出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落入天井。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瞬间便以半月阵型散开,冰冷的腰刀在微弱天光下反射出森然寒意,彻底封死了小院的所有出口。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为首的黑衣人身材格外魁梧,手中腰刀也更长几分。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漆黑的正房,沙哑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杀,一个不留。”
命令简洁而残酷。
就在最前方的两名黑衣人足尖点地,欲扑向正房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到极致的撕裂声,仿佛来自九霄云外,以超越听觉捕捉的速度迫近!
那不是寻常的箭矢破空,更像是一道撕裂布帛的雷霆!
院中所有黑衣人,包括那名头领,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本能的凝滞!
魁梧头领反应已是极快,闻声瞬间便向侧后方猛地拧身翻滚!
然而,太晚了!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一支通体黝黑、箭簇异常粗长的狼牙箭,如同死神的獠牙,携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持刀的右肩肩胛!箭矢携带的巨大力道将他整个人带得向后踉跄,“砰”地一声重重砸在院中的石井栏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长刀脱手,当啷落地。
这石破天惊的一箭,不仅瞬间废掉了对方的指挥者,更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黑衣人骤然掀起的杀戮气焰。
“就是现在!”
黑暗的正房内,顾停云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并未直接破门,而是沉肩侧撞,用包裹着“岳峙”的剑鞘猛地撞向房间一侧的木质板壁!
“轰隆!” 板壁应声破开一个大洞,木屑纷飞!他选择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角度,如同出膛的炮弹般从破洞中悍然冲出,目标直指因头领受创而出现瞬间混乱的黑衣人右翼!
沉重的布裹重剑在他手中如同活物,一记毫无花哨的“崩山靠”,连剑带鞘,以排山倒海之势撞向两名黑衣人。那两人匆忙举刀格挡,却如同螳臂当车,刀身与布裹接触的瞬间,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两人惨叫着被同时撞飞出去,筋断骨折!
几乎在顾停云撞破板壁的同一时间,正房木门被萧逐风从内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缝隙。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手腕一翻,几点几乎看不见的乌光自门缝中激射而出,发出细微的“嗤嗤”破空声。那不是点穴,而是七八枚细如牛毛的“透骨针”,专破内家气劲,射向左侧几名正欲夹击顾停云的黑衣人手腕和膝弯!
“呃啊!”
几声短促的痛呼响起,那几名黑衣人只觉手腕或膝盖一阵钻心刺痛,动作顿时变形,攻势为之一缓,给了顾停云宝贵的喘息之机。
直到此时,萧逐风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从门后滑出。他并不与敌人硬拼,身法飘忽如烟,贴着顾停云刚猛攻击的外围游走。一名黑衣人见其看似文弱,挥刀直劈,萧逐风折扇“唰”地展开,扇面竟非纸帛,而是一种韧性极强的异种蚕丝织就,边缘嵌着薄如蝉翼的利刃!他手腕一抖,扇面巧妙地贴上劈来的刀身,一沾即走,竟将那刀势引得偏斜,同时扇缘在那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嘶——”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手腕剧痛,一道细长的血痕出现,深可见骨,兵刃几乎拿捏不住。这并非点穴,而是利用扇刃的锋利进行切割打击!
另一名黑衣人从侧面持刀捅来,萧逐风看也不看,合拢的折扇向后疾点,扇骨顶端“咔”地弹出一截三寸长的湛蓝尖刺,精准地迎向那捅来的刀尖!
“叮!”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巧劲传来,刀尖被荡开,而萧逐风借势旋身,另一只空着的手袖袍一拂,一蓬细密的、带着甜腥气的红色粉末劈头盖脸洒向那黑衣人面门!
“咳咳!我的眼睛!”黑衣人猝不及防,只觉双眼火辣辣剧痛,视线瞬间模糊,涕泪横流,失去了战斗力。这是萧逐风自配的“赤霞瘴”,虽不致命,却能短时间内令人失去视觉。
而此刻,院墙之上,叶星澜如同山岩般稳立。雨水开始滴落,打湿了他的额发,他却恍若未觉。紫檀木长弓在他手中稳如磐石,弓弦每一次嗡鸣,都有一支利箭离弦。他的箭,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变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名黑衣人刚找到角度欲从背后偷袭顾停云,箭矢便擦着他的耳廓钉入其脚前地面,迫其骇然倒退;另一人试图掷出飞镖干扰萧逐风,手腕便被一支更快更准的箭矢瞬间射穿!他甚至还有余裕,一箭射向天井中一名试图悄悄点燃某种信号筒的黑衣人,箭矢精准地将那竹筒击碎,里面的火药遇水,嗤嗤作响,未能引爆。
他的箭,精准地填补着顾、萧二人攻势转换间每一个微小的空隙,压制着任何试图重整旗鼓或使用非常手段的敌人。
顾停云如同砥柱中流,以绝对的力量正面碾压,重剑挥舞间,风雷隐隐,将黑衣人的阵型冲击得七零八落;萧逐风则如同阴影中的毒蛇,以层出不穷的暗器、毒粉和诡异的扇刃,进行着精准而狠辣的袭扰与收割,专攻敌人必救之处与防御死角;叶星澜则如同掌控全局的猎手,以超绝的箭术进行着无可替代的远程压制与战术支援。
没有言语交流,甚至没有眼神交汇。顾停云每一次重剑横扫逼退正面之敌,萧逐风的透骨针或毒粉便会适时笼罩向试图从侧翼补位的敌人;而当萧逐风以诡谲身法引开部分敌人注意力时,顾停云的重剑便会如同山崩般砸向因此露出的破绽;叶星澜的箭矢,则总能在最关键的时机,打断黑衣人的致命合击,或者救下同伴于险境。三人的战斗风格迥异,却在今夜这方小小的血腥舞台上,构成了一幅刚与柔、正与奇、远与近完美交织的死亡画卷。
雨水渐渐变大,哗啦啦地冲刷着院落,混合着血腥味和淡淡的甜腥气,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黑衣人的数量在快速减少,他们的阵型早已溃散,在这三重迥异却互补的死亡奏鸣曲之下,只能如同无头苍蝇般徒劳挣扎,然后被逐一击破。
当最后一名黑衣人被顾停云的重剑拍飞,撞在墙上昏死过去后,小院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越来越密的雨声。
顾停云拄剑而立,青衫染血,胸膛微微起伏。萧逐风收起折扇,脸色微微发白,气息也有些紊乱,显然刚才那一连串精妙的暗器手法和毒粉运用也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叶星澜也从墙头跃下,沉默地扫视着战场,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
三人站在雨水中,互相望了一眼。没有欢呼,没有客套,只有一种劫后余生、以及因这场意外却酣畅淋漓的配合而产生的、复杂难言的认同感。雨水冲刷着兵刃上的血污,也暂时洗去了今夜弥漫的杀伐之气。
夜色与雨幕,将这座刚刚经历生死的小院,与外界彻底隔绝。而一条指向漕帮与寒山寺方向的新线索,已然浮出水面。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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