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一些六国百姓并不满足于仅仅分得土地。
比起一辈子做平民，他们也渴望上战场，用军功为自己和子孙搏一个前途。
他们也想成为曾经自己仰望的那些贵族人物。
可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问题：一是不能让军功爵制度被废除；二是如何在数百万老秦人中争得一个上战场的机会。
如何解决这两个难题，成了这部分六国百姓眼下最头疼的事。
……
秦始皇嬴政望着天幕上的太子扶苏，眉头再度紧锁。
照扶苏所说，不仅六国百姓渴望军功，老秦人同样也迫切需要。
可问题在于，天下已定，哪还有那么多仗可打，能提供这么多军功？
不给六国百姓军功，就会破坏军功爵的公平；不给老秦人机会，就会让他们对秦国心生不满。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几乎能预见未来“自己”会做出什么决定。
那就是继续征战！
既然中原已无对手，那就去征讨四方蛮夷，攻打匈奴！
不断发动战争，才能不断创造军功，才能维持军功爵制度的公平性，才能继续给予老秦人上升的空间。
如此一来，秦国与老秦人之间才不至于生出隔阂。
这一想法，也正是天幕中“秦王嬴政”的思路。
【“既然如此，那么大秦在完成了天下一统之后，就继续征伐四方的蛮夷，继续为六国百姓和老秦人创造获取军功的机会。”】
【“这样一来，军功爵位制度的公平性，应该就不会受到损害，老秦人也不会对大秦心生异志。”】
【秦王嬴政若有所思地说道。】
【然而太子扶苏却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同：“老秦人可以不惧生死，六国百姓也能够奔赴战场去争军功。”】
【“但问题是，天下的土地终究是有限的！”】
【“而这，正是军功爵制度最根本的难题！”】
【“秦国可以持续攻打四夷，可四夷被打服之后又该怎么办？”】
【“数十万、上百万，甚至将来可能是千万计的六国百姓与老秦人，他们立下军功后，大秦和父王拿什么来赏赐？”】
【“中原的土地够分给他们吗？”】
【“远远不够！”】
【“就算眼下还能勉强支撑，但随着时间推移，有军功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中原的土地终究会无地可分。”】
【听到这里，秦王嬴政忍不住开口：“中原土地不够，那就分四夷之地！”】
【“既然六国百姓与老秦人都能立军功，那也意味着四夷之地，甚至更远的地方也会被秦国一一攻下。”】
【“到时候，秦国就可以将这些新开拓的土地，赏赐给那些有功之人。”】
【“以战养战，未必不能长久延续。”】
【听闻此言，太子扶苏难得露出一丝“父王是不是糊涂了”的神情。】
【察觉到儿子的目光，秦王嬴政轻咳两声道：“我这话哪里不对？”】
【自商君变法以来百余年，秦国一直是靠这种方式不断扩张、不断赏赐的。】
【太子扶苏叹息一声道：“父王，将四夷之地赏赐给有功之人，这是赏赐，还是变相的惩罚？”】
【“四夷之地远非富庶的中原，更不是六国那种历经千年耕耘、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那是一片真正的蛮荒之地！”】
【“若将有功之士封于那等地方，说白了，等于就是把他们放逐到边疆充军！”】
【“倘若父王真的如此行事，恐怕诏令一出，那些刚刚为国征战归来的将士，就会立刻反叛大秦、反叛父王。”】
【“就算没有立即反叛，此举也等于是亲手毁掉了军功爵制度，更会摧毁六国百姓与老秦人对秦国、对父王、对军功制度的信任。”】
【“从那之后，秦国所说的一切话，都不会再有人相信。”】
【“最终的结果，依然是六国百姓与老秦人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太子扶苏缓缓说道：“军功爵制度，以及现在支持它、依赖它、相信它的人，就像是一辆战车。”】
【“在天下尚未统一之时，这辆战车能够助秦国横扫天下、所向无敌。”】
【“但在天下统一之后，如果不加调整，这辆战车便会带着秦国与君主一路狂奔，直至失控，最终人仰马翻！”】
【“所以我才说，大秦统一之后，必须变法，必须改革军功爵制度。”】
【“新的制度，必须同时照顾老秦人与六国百姓的利益，更要为底层百姓留出一条向上走的路。”】
【“只有做到这两点，秦国与国君才能真正掌控这辆战车，不至于落得一个车毁人亡的下场。”】
【“不过，我只能想到这里了。
至于更具体、更完善的制度，既能替代军功爵制，又能满足上述两个条件，我还未能理清。”】
【说罢，太子扶苏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自他懂事以来，许多问题只要他肯用心去想，大多都能找到答案。】
而这依旧是他首次仅能揣测出一个大致的思路，却未能理出一个更为细致周全的对策。
不过太子扶苏很快便调整了心绪，心中暗道：“或许是因我所读典籍尚浅罢了。”
“从明年起，我再选一家诸子学派加以研习。”
“或许届时，我能构思出一套更加详尽可行的新制度，用以替代现有的军功爵制。”
听到这话，秦王嬴政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然可比昔日商君。”
“不，甚至商君也难及你万一，就连朕也远不及你！”
太子扶苏这一番话，无疑为他指明了改革军功爵制的大方向！
若他与朝中诸臣仍无法拿出一套足以替代军功爵制的新制度，那他与满朝公卿便无颜再居其位，不如早早让位给扶苏更为妥当。
“那明年开始，你想研习哪一派学说？”
“朕为你寻一位该派的鸿儒，亲自指导你。”
同时，秦王嬴政也在心中盘算，眼下大秦境内，哪些诸子大家足以胜任太子的老师。
太子扶苏亦露出些许迟疑神色。
他本有意修习法家，以期从中汲取构建新政的灵感。
但另一方面，他又对墨家乃至农家颇感兴趣，因为这些学派更关注民生，有助于他今后改善百姓的衣食住行、耕作生活。
良久之后，扶苏轻轻摇头道：“孩儿尚未决定，待我思虑成熟，再禀告父王。”
秦王嬴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军功爵制最大的难题，在于天下的土地终究是有限的……”
秦皇嬴政凝视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这无疑是他们此前未曾触及的盲区。
在他们以往的认知中，若战功难赏，那就继续攻伐。
韩国土地不足，便取赵国；赵国不足，便取魏国；魏国不足，则攻楚、燕、齐，依此类推。
中原大地广阔，列国林立，在秦皇嬴政之前，谁又曾真正设想过，有一天会无地可分？正如谁也未曾料到，竟真有人能一统六国，实现天下归一！
然而，正是天幕上扶苏的一番话，让他们恍然惊觉：
中原的土地，终究有限！
可秦军之中，有功之士却代代不绝，绵延不断。
如此一来，迟早有一日，土地会被功臣瓜分殆尽。
而一旦无地可封，军功爵制便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而军功爵制，不仅是秦国的立国之本，更是历代秦王百年信誉的象征。
一旦此制度崩塌，意味着秦国失信于民，历代秦王的威信也将随之崩塌。
从此之后，老秦人、六国遗民，都将对秦心生疑虑，渐行渐远。
这一刻，秦皇嬴政想起了扶苏曾说过的一句话——
“唯有获得秦国数百万老秦人真心拥戴之人，才是秦国真正的王。”
若他失去了这份拥戴，他还配称始皇帝吗？
若秦国失去了老秦人的支持，它还能继续屹立不倒吗？
秦皇嬴政沉思良久，缓缓摇头。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先前设想的“征伐四夷，以便地封功臣”的想法，有多么荒谬。
将蛮荒偏僻之地赐予功臣，这是赏赐，还是惩罚？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和放逐吗？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就等于亲手摧毁了秦国百年来最为根基、最为关键的军功授田赐爵制度！
只怕诏令一出，那些征讨四方、立下战功的将士们，当场就会背弃大秦、背弃秦王！
就算将士们没有立刻反叛，但一旦出现朝廷无法兑现军功的先例。
以后的将士也不再是令行禁止、战无不胜的大秦虎狼之师，更不可能还是忠于大秦、忠于秦王的精锐之军。
随即，秦皇嬴政又回想起先前“大秦长公子扶苏”在天幕上展现的画面——天下各地烽火四起，叛军如潮，而大秦却束手无策、难以镇压。
他娘的，未来的“自己”该不会真的蠢到用四方蛮夷的土地来赏赐有功之臣，结果反而导致军心涣散，无法调动秦军去平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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