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已近在眼前。连日的紧张局势让京城的年味都淡了几分，但镇北侯府内，却在这种压抑中维持着一种异样的、紧绷的秩序。自那日我手持“斩渊”逼退王参军后，府外那些窥伺的目光虽未完全消失，却也不敢再轻易靠近，仿佛那柄高悬于前厅的利剑，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府内在我和萧知晴的操持下，一切按部就班。祭祀的器皿擦拭得光可鉴人，简朴却不失体面的年礼也已备齐分发下去。苏婉清在我的精心照料和刻意隐瞒下，并不知晓那日府门前的剑拔弩张，只以为外面仍是流言纷扰，精神倒也还算稳定，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午后，我正与萧知晴在暖阁内对着灯烛核对最后一批年礼清单，窗外是冬日惯有的阴沉，寒风偶尔卷起残雪，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然而，这份平静在下一刻被彻底打破。
一阵急促得不同寻常的马蹄声，如同骤雨敲打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直奔侯府方向而来！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尖锐，瞬间撕裂了午后的沉寂。
府中众人皆被惊动。连卧病的苏婉清都支撑着坐起身，侧耳倾听，脸上带着惊疑：“意儿，外面……是什么声音？”
我的心也猛地揪紧，与萧知晴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这马蹄声……不像信使例行通报，更不像寻常车马。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脊椎。
难道……京兆尹还不死心？这次动用了骑兵？
“母亲别急，女儿去看看。”我强自镇定地安抚她，示意萧知晴留下陪伴，自己则带着夏竹和揽月快步向前院走去。每一步，心都沉一分。
越靠近前院，那马蹄声越是震耳欲聋，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府门！福伯和众家丁早已严阵以待，死死抵着大门，脸上满是紧张与决绝。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马蹄声在府门外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力竭声嘶的、几乎破音的呐喊，如同惊雷般炸响：
“捷报——！江南捷报！侯爷大破漕弊，清除蠹虫，证据确凿，已呈送御前！侯爷不日凯旋——！！”
那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却充满了狂喜与激动，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凯旋？
萧衍……赢了？
他要……回来了？
“小……小姐？”夏竹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您听到了吗？侯爷！侯爷凯旋了！他要回来了！”
揽月也喜极而泣，捂着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前院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些死死抵着门的家丁们，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纷纷丢开手中的棍棒，相互拥抱，激动地跳跃着，不少人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南方磕头，感谢上天庇佑。
“开门！快开门！”福伯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地嘶吼着。
沉重的门闩被迅速拉开，府门“吱呀”一声洞开！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外面喧嚣的人声与飞扬的尘土涌入，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见府门外，一名身着轻甲、满身尘土、几乎要从马背上脱力的信使，正被闻讯赶来的街坊四邻和路人团团围住。他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双眼却亮得惊人，手中高举着一面小小的玄色令旗，兀自用沙哑的声音反复高喊：
“侯爷凯旋！镇北侯萧衍不日回京——！”
人群沸腾了。惊愕、议论、羡慕、以及之前那些幸灾乐祸者瞬间苍白的脸色，交织成一幅生动的世态炎凉图。
我站在大门内，望着门外那激动的人群，望着那面迎风微颤的、代表着胜利和希望的令旗，望着信使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狂喜……一直紧绷着、强撑着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我慌忙用手捂住嘴，阻止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哽咽，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回来了……
他真的做到了……
他平安……而且要回来了……
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夜不能寐，所有的强作镇定，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这滚烫的、止不住的泪水。
“姐姐！”萧知晴扶着闻讯赶来的苏婉清也来到了前院。苏婉清听到外面的呼喊，看到洞开的府门和激动的人群，再看到我泪流满面却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明白了过来。
“衍儿……我的衍儿……”她喃喃着，眼泪瞬间涌出，那是喜悦与思念交织的泪水，她紧紧抓住萧知晴的手，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萧知晴虽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泛红的眼圈和紧抿却明显上扬的唇角，泄露了她内心同样的波澜。
福伯早已老泪纵横，带着一众激动不已的家丁仆役，朝着江南的方向，跪倒了一片，口中念念有词，都是感激上苍、恭贺侯爷之言。
整个镇北侯府，陷入了一种悲喜交加的狂潮之中。
那报信的信使被人搀扶着下马，踉跄着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双手颤抖着呈上一封密封的信函：“属下……奉侯爷之命，八百里加急……回京报信！此乃侯爷亲笔，请温小姐亲启！”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封带着汗水和风尘气息的信。指尖触碰到粗糙的信封，那真实的触感让我终于确信，这不是梦，不是幻觉。
我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拆开火漆。里面是那张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内容比上一次简短，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力量：
「事毕，安好，归期岁除前。府中辛苦，勿念。衍。」
寥寥数语，没有赘言，没有温存，却像定海神针般，将我漂浮不定的心彻底按回了胸膛。
他安好。
他岁除前就回来。
他说……府中辛苦。
我紧紧攥着信纸，将它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他落笔时的沉稳与笃定。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嘴角却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最灿烂、最释然、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母亲，妹妹，”我转过身，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笑容却明亮得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哥哥……要回来了！他平安，就要回来了！”
苏婉清哭着点头，紧紧握住我和萧知晴的手。萧知晴也终于不再掩饰，清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却无比真实动人的笑容。
“福伯！”我扬声唤道，声音里充满了许久未有的轻快与力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传令下去，侯府上下，洒扫庭除，张灯结彩，准备迎候侯爷凯旋！”
“是！小姐！”福伯声音洪亮地应道，抹了把眼泪，精神抖擞地带着人忙碌去了。
压抑了太久的侯府，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与生机。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骄傲，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轻快有力。
我站在重新洞开的府门前，望着外面喧嚣的人群，望着那湛蓝了许多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却带着自由与希望的空气。
天，终于亮了。
萧衍，我们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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