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将至,我站在听雨苑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前,做了三次深呼吸,还是没能把心里那头到处乱撞的小鹿按回笼子里。
“小姐,时辰到了。”夏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只是去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茶会,而不是踏入镇北侯的书房——那个在府中下人眼中堪比龙潭虎穴的地方。
我扯了扯身上那件新换的、依旧素净得挑不出毛病的月白襦裙,努力让脸上挂起温顺又带着点恰到好处惶恐的表情。这是我能想到的,面对萧衍时最安全的姿态。
“走吧。”我声音有点发干。
从听雨苑到萧衍的外书房,路程不算远,但我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在通往审判台的石阶上。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役纷纷避让行礼,眼神里的探究和敬畏几乎要凝成实质。我目不斜视,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看什么看!没见过被拉去“特训”的假千金吗!
书房院门外,萧十三如同门神般伫立着,见到我们,只是微微颔首,便侧身让开了通路。他那张冰山脸,倒是比夏竹还像没有感情的监视机器。
踏进书房院落,一种不同于侯府其他地方的肃穆冷凝气息便扑面而来。这里连空气似乎都流动得更缓慢、更沉重些。引路的小厮低眉顺眼,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淡淡的、清冽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檀气息。
我停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迈过高高的门槛。
书房极大,陈设却异常简洁。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卷。当中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公文、笔墨摆放得一丝不苟。萧衍就坐在书案后,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他冷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但那周身散发的、不容忽视的威压,却让整个书房的气温都低了几度。
我屏住呼吸,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又不失清晰:“知意给哥哥请安。”
他并没有立刻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卷宗上,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动,心里开始打鼓:这是下马威?还是考验我的耐性?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以及我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腿开始有点酸,腰也有点僵。
就在我快要维持不住姿势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抬眸看向我。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惯有的审视,像冰凉的泉水从我头顶浇下,让我瞬间清醒。
“起来吧。”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谢哥哥。”我慢慢直起身,垂着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坐。”他指了指书案侧下方不远处早已设好的一张梨花木小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摞……新的书册?
我依言走过去,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后的蒲团上,姿势标准得可以拿去当教学范本。
萧衍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对我的“乖顺”还算满意(或许?),然后他拿起书案上另一本薄薄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线装书,递向旁边的萧十三。
萧十三会意,接过书,无声地送到我面前。
我低头一看,书皮上是四个苍劲有力的字——《京华渊鉴》。
“今日起,以此书为始。”萧衍的声音传来,没有解释,没有开场白,直接进入了“教学”状态,“一个时辰,通读首卷。若有不明,标记,申时末统一问。”
我:“……”
一个时辰?通读?还不明处标记?这强度堪比现代考研突击班啊!
我内心哀嚎,但脸上不敢显露分毫,只能恭敬地双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京华渊鉴》,低声道:“是,知意遵命。”
翻开书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载的并非是枯燥的史实,而是更为生动的、关于京城各大世家起源、联姻、重要人物、派系纠葛乃至一些隐秘的传闻轶事。这简直是一本权贵圈的深度“八卦”……不,是“史料”合集!
我立刻明白了萧衍的用意。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让我快速了解我所处的这个复杂环境的底色。比起之前那本干巴巴的《权贵家谱》,这本《京华渊鉴》无疑更具可读性和……实用性。
收敛心神,我开始埋头苦读。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他偶尔翻动公文的声音,和我这边细微的纸张摩擦声。
起初,我还能感觉到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带着评估和考量,让我如芒在背。但渐渐地,当我完全沉浸在那光怪陆离又暗藏机锋的“京华秘辛”中时,竟然暂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教导主任”。
时间在字里行间悄然流逝。
直到萧十三无声无息地进来换了一次茶水,我才惊觉一个时辰竟已过去大半。
我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颈,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萧衍在做什么。
这一看,却让我愣住了。
他并没有在批阅公文,而是拿着一本书,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闲适,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像是在观察一件有趣的、正在发生变化的事物。
与我偷瞄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个正着。
我心头一跳,慌忙低下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手里的书页都被我捏出了褶皱。
他……他看了我多久?
为什么那样看我?
“看完了?”
他低沉的声音打破寂静,听不出情绪。
“还、还没有。”我声音有点发紧,“还有一些。”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重新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书。
但我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似乎并未完全移开,依旧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我周围。
接下来的时间,我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专注了。他的存在感变得空前强烈,哪怕他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位置,他的气息,甚至他每一次极轻微的翻书动作。
这种被无形“监视”着学习的感觉,比刚才纯粹的安静更让人坐立难安。
原来,“亲自管教”的含义,不仅仅是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规定内容的学习,更包含着这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注视和掌控。
形影不离?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他的意志,他的规则,已经如同这书房里的空气,无孔不入,将我紧紧包裹。
申时终于到了。
我几乎是掐着点,将《京华渊鉴》首卷的最后几行字看完。脑子有点发胀,里面塞满了各种世家名号和错综复杂的关系。
萧衍也准时放下了手中的书。
“有何不明?”他问,言简意赅。
我赶紧将自己标记好的几处疑惑提出,大多是些涉及前朝旧怨或者某些家族之间看似不合却又暗中往来的矛盾之处。
他听完,并未直接解答,而是反问了几个问题,引导我去思考这些表象背后的利益纠葛和权力制衡。他的点拨往往一针见血,几句话就剥开了迷雾,让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这教学水平,堪称顶尖!如果忽略掉那迫人的气场和这令人窒息的氛围的话。
解答完我的疑问,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今日到此。”
我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谢哥哥教导,知意告退。”
抱着那本厚厚的《京华渊鉴》,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直到走出那个院落,重新呼吸到相对“自由”的空气,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夏竹依旧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回到听雨苑,我瘫在椅子上,感觉比跟林婉儿斗智斗勇一整天还累。
“夏竹,”我有气无力地喊她,“我觉得我未来的日子,可能会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毙。”
夏竹递给我一杯温水,看了看我怀里的书,平静地道:“侯爷亲自教导,是旁人求不来的机缘。”
我:“……”
我谢谢他啊!
抱着那本沉甸甸的《京华渊鉴》,我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依旧,疲惫也是真的。
但不可否认,在那被强制塞进脑子的知识里,在那被绝对掌控的压抑下,似乎真的有一扇新的窗户,正在被强行推开。
让我得以窥见,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
而萧衍,他正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亲手将我推向这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形影不离的管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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