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淡青色的新衣裙，像一道无形的旨意，将我牢牢钉在了“正在努力悔过并试图重新获得兄长青睐”的剧本里。我穿着它，每日往返于听雨苑与书房之间，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装扮后送上戏台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之下。
起初的流言，还带着几分观望和不确定。
“瞧见没？大小姐今日又去书房了，那身新衣裳，料子瞧着不错……”
“哼，不过是侯爷仁厚，给她几分颜面罢了，还真当自己能翻身了？”
“我瞧着倒像是真转了性子，走路都低着头，安分得很……”
这些议论，虽然刺耳，但尚在我的预料之中。无非是些“恶毒女配从良记”的老套剧情。
然而，没过几天，我就敏锐地察觉到，流言的风向，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那日我照例在书房磨墨，因为前晚没睡好（担心自己“表演”不到位），精神有些恍惚，研磨的动作慢了些。萧衍似乎察觉到了，抬眼瞥了我一下，没说什么，只将自己手边那杯一口未动、已经微凉的茶，往我这边轻轻推了推。
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甚至没有看我第二眼，就继续低头处理公务。
我却因为这个动作，心脏猛地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喝？还是……？
我僵在那里，不敢动那杯茶，磨墨的动作更慢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被传了出去，而且迅速发酵、变形。
等到这流言几经周转，飘进我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侯爷亲自将自己的茶赏给了大小姐！还对她温言关怀！看来这兄妹二人，关系大不如前，甚是亲厚呢！”
我：“？？？”
温言关怀？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亲厚？我差点被他一个眼神冻成冰雕！
这扭曲的事实让我后背发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八卦了，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
果然，更离谱的还在后面。
有人说看见萧衍亲自指点我写字（他只是在我墨溅公文后，冷冷扫了一眼我狗爬的字迹）。
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听见侯爷在书房里与我低声交谈，气氛融洽（天地良心，除了“磨墨”、“可以了”、“继续”，他几乎不跟我说第三个字！）。
甚至还有人开始揣测，侯爷是否念及多年兄妹情分，有意为我寻一门好亲事，这才带在身边重新教导……
流言越传越歪，越传越具体，仿佛那些编造者亲眼所见一般。我从一个“试图悔过的边缘人”，迅速变成了一个“备受兄长怜爱、即将重获新生”的幸运儿。
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让我毛骨悚然！
我太清楚萧衍的为人了。他绝不可能任由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流言肆意传播，除非……这本身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或者，他默许了这种流言的传播？
可他图什么？把我架在火上烤，对他有什么好处？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各种复杂目光（羡慕、嫉妒、探究、怀疑）将我淹没时，一直如同隐形人般的夏竹，在某天送我回听雨苑的路上，罕见地主动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
“流言起于浣衣房，经两个碎嘴婆子传出，背后……似乎有林姨娘娘家那边的人推波助澜。”
林姨娘？那是老侯爷的一个妾室，性子掐尖好强，以前就没少给苏婉清添堵，连带着对原主也没什么好脸色。她搅和进来干什么？
我猛地停下脚步，看向夏竹：“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要把我和哥哥‘绑’在一起说事？”
夏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树欲静而风不止。温小姐如今在侯爷跟前……自然是碍了一些人的眼。”
我瞬间明白了！
萧衍把我放在身边“修身养性”，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一种信号——镇北侯似乎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并非全然厌弃。这无疑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比如那位林姨娘，她或许是想通过制造这种暧昧不清的流言，一来试探萧衍的态度，二来也是想把我彻底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
我成了别人棋局里用来试探萧衍的棋子，而我甚至连下棋的人是谁都不能完全确定！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让我又惊又怒。
“哥哥他……知道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夏竹。以萧衍的手段，府里这点风吹草动，不可能瞒得过他。
夏竹点了点头：“侯爷已知晓。”
“那他……”我急切地想问，他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要任由这流言发酵？
夏竹却不再多说，只道：“侯爷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
我看着夏竹平静无波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是了，萧衍当然有他的分寸。他或许乐见其成，正好利用这流言，看看府里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也看看我在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和“捧杀”下，会有什么反应。
我的“修身养性”，瞬间从简单的“磨墨”升级成了“如何在流言蜚语和明枪暗箭中生存”。
接下来的几天，我走在府里，能明显感觉到暗处的目光更多了。有些是好奇，有些是嫉妒，还有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我去书房当值，也更加煎熬。每一次与萧衍不可避免的近距离接触（比如递文书时指尖的偶尔碰触），每一次他因为我的墨磨得合意而极短暂的停顿，都会让我心惊肉跳，生怕这又成了流言的新素材。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偶尔那些看似“无意”的举动，比如那次推过来的茶杯，是不是也带了几分刻意？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他看似放任，实则掌控着一切。
而我，就像暴风雨中心的一叶扁舟，看似被推到了浪尖，实则随时可能被四面八方的暗流撕碎。
流言的风向，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易扭转。
而这双手的主人，正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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