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营的提议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三八班这群即将各奔东西的年轻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并迅速获得了几乎全班同学的热情响应。那股弥漫在返校日的伤感氛围,仿佛被这个充满冒险色彩的期待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目标带来的兴奋与凝聚力。而具体的组织工作,如同过往三年里的每一次集体活动一样,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常明、许年和刘夏这几个核心人物肩上。
接下来的日子,距离七月十八日只剩不到两周,时间陡然变得紧迫起来。他们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备战高考时的那种形影不离的状态,只是讨论的内容从习题公式变成了营地规划。放学后,校园里那个他们最常去的、有着紫藤花架的小花园,或者常明家那间堆满了书籍和模型、带着淡淡樟脑味的小书房,就成了临时的“野营指挥部”。
“指挥部”的核心文件,是常明从家里带来的那本他亲手绘制、标注详尽的露营手册。手册的牛皮纸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内页却工整得令人惊叹。不仅有“月亮湾”溪边露营地的整体地形图,还用不同颜色的笔细致标注了:哪里是背风向阳的最佳扎营区(旁边还画了个小太阳),哪里取水最方便安全(标注了“水流平缓,水深及膝”),哪里有一片开阔地适合晚间活动(写着“篝火晚会理想场地”),甚至哪块巨石旁边适合集体合影(幽默地备注“拍照c位”)都一清二楚。更让人动容的是,地图边缘还粘着几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是常明以前去时拍的,直观地展示了不同角度的实景。
“我的天,常明,你这手册简直可以当军事地图用了!”刘夏翻看着手册,啧啧称奇,指着图上那棵标着红五星的老杉树,“连这棵树歪了多少度你都画出来了?”
常明笑了笑,用笔尖点着地图:“细节决定成败嘛。你看这里,”他指向一片标注了阴影的区域,“这里地势低洼,万一下雨容易积水,帐篷绝对不能扎在这儿。还有这里,靠近溪边这块大石头后面,是个视线死角,晚上得提醒大家注意,别单独过去。”
许年坐在旁边,面前摊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他负责的是最繁琐但也至关重要的后勤保障工作。他首先需要统计最终确定能去的人数,这并不容易,有些同学还在犹豫,或者需要说服家长。
“李媛说她爸妈有点担心安全问题,”许年抬头看向常明,“我晚上再给她打个电话,详细说一下我们的安全预案。”他笔记本上清晰地列着:
人员统计:(已确认28人,待定5人…需再次沟通)
交通:联系租车公司,确定大巴数量及费用分摊。(完成)
公共物资采购清单:
饮用水(大桶装,按人均每日3升计)
基础食物(面包、香肠、泡面、罐头、水果…征求大家忌口)
急救药箱(绷带、消毒水、止痛药、肠胃药、防中暑药…重点检查!)
照明设备(大手电、头灯、备用电池)
关键装备:登山绳(足够长且结实)、多功能刀、口哨…(许年在这几项后面都打了星号)
装备检查:明天放学后召集有帐篷的同学,统一检查帐篷牢固度、睡袋是否保暖、防潮垫有无破损。
“绳子我让我爸从他们单位找了专业的登山绳,绝对可靠。”刘夏特别强调了一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常明。他记得,在常明留下的录音里,模糊地提到过要检查绳索。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常明会对这个细节如此执着,但许年还是将其列为重中之重。
许年的任务则充满了欢乐和不确定性。他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画满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名字。“分组的事儿好办,按帐篷来,尽量让熟悉的、性格合得来的住一起,我已经初步排了一下。”他掰着手指头,“关键是活动!篝火晚会是核心!节目单我构思了几个:开场大合唱肯定是班歌,然后嘛……张鹏说他能表演徒手劈砖?真的假的?我得让他先演示一下,别把晚会搞成事故现场。”
他凑近常明和刘夏,压低声音,眉飞色舞地说:“我还想搞个惊喜环节,叫‘写给十年后的自己’,让大家把想说的话写下来,装进时光胶囊,埋在那棵老杉树下,等二十年后我们再挖出来!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义?”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充满了创造浪漫回忆的热情。
常明赞许地点点头:“这个主意很棒,刘夏。很有意义。”他想了想,补充道,“可以让大家匿名写,或者署名都可以,自愿原则。埋藏的地点要选好,做个只有我们知道的标记。”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食物清单我看差不多了,就是量还得再加点,别忘了张鹏那个无底洞似的胃。”刘夏提醒道。
“嗯,我已经按超出预期百分之二十的量准备了。”许年严谨地回答。
“还得提醒大家自带餐具和水杯,减少垃圾。另外,防蚊液、防晒霜、雨衣这些个人物品,也必须在通知里强调带齐。”常明补充道,心思细腻地考虑到了各种细节。
“对了,常明,”许年再次抬起头,笔尖停顿在笔记本上,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担忧,看向正在地图上比划的常明,“你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去月亮湾要走那段山路,虽然不长,但坡度不小,我怕你累着。药都带够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再检查一下?”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刘夏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关切地看着常明。许年的担忧是具体而实在的,不同于不知情者的泛泛之问,直接指向了核心问题。
常明抬起头,脸上立刻绽开一个轻松又略带嗔怪的笑容,他甚至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哎哟,我的许大妈,你又来了!真没事!你看我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嘛!”为了证明自己,他还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虽然在那件略显宽大的t恤下并不明显。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或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他的气息微微一乱,手下意识地伸向了外套口袋,指尖在口袋边缘停留、摸索了一下,感受了一下那个熟悉的药瓶的存在,才仿佛若无其事地抽出来。那个细微的动作快如闪电,却被一直紧盯着他的许年精准地捕捉到了。许年看得分明,也知道那件外套右边口袋里,一直装着那个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塑料药瓶,瓶身的标签甚至还是他上次帮常明一起检查时,用透明胶带小心加固过的。
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奈和深深无力的沉重感再次攫住了许年的心脏。他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知道常明需要依靠它们来维持看似正常的精力。常明此刻的轻松自若,有多少是强装出来的表演,许年比谁都清楚。
看着常明那双依旧努力闪烁着期待光芒的眼睛,看着刘夏虽然不明就里但已被常明的“表演”带动起情绪的样子,许年到嘴边的、更深入的追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不能戳穿,不能打破常明拼命维持的、这来之不易的充满希望的氛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这场演出,并在暗地里做好万全的准备,守护好常明,也守护好这次对常明意义非凡的旅程。
“药我盯着呢,放心。”常明抢先一步,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了许年之前的问题,试图将话题引开,“对了,你清单上急救包里的绷带,我觉得可以再多备两卷,以防万一。”
许年接收到常明眼神里传递的“别担心”和“继续”的信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最终只是顺着常明的话,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笔记本,语气努力保持着平静:“好,绷带我会加上。关于应急联络方案,我觉得除了手机,最好再准备两个对讲机,万一有地方没信号……”
讨论继续进行下去,但许年心底的担忧,如同实质般沉重。他不再仅仅是记录和规划,而是开始在每一项安排中,下意识地加入更多关于安全保障、体力节省和应急撤离的考量。而常明,则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发光体,继续以惊人的热情和看似无限的精力投入筹备工作,仿佛要将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这最后一次的集体活动上,为所有人的青春,也为他自己的告别,绘制一幅尽可能圆满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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